“冷吗?”云灼问。
“不冷。”星临答。
云灼:“就这么讨厌他吗?”
星临:“不讨厌,叶公子其实是个好人。”
云灼:“说实话。”
星临:“叶公子真是个好人。”
第二次重复的时候是像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星临被塞进浴桶,像模像样地沐浴完出来后,整个人身上的暴雨凉意尽除,然而人热气腾腾了,还是蔫头耷脑。
云灼衣装齐整地坐在窗边,正翻着一本不知从哪找出来的诗集打发时间,烛焰的光芒有着温暖的色泽,跳跃在他低垂的眉眼,映得他轮廓柔和。
窗外野风撕掠,一盏灯下,一人自成一天地。
星临本就在不断反刍夜林中叶述安的那番话,现在又目睹这一幕,说没有片刻动摇,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太想要和云灼一起一直走在追寻真相的路上,而永远不到达真相。
那是未知的谜底,星临本无所畏惧,此刻却开始担忧起来。
“你自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现在又傻站了半天,”云灼翻过一页,没抬头,“究竟是怎么了?”
“饿了。”星临想也不想。
云灼推过一个青花瓷碟到桌子边缘,星临一看,里面是桃子蜜饯,还剩半盘。
“你吃剩的?”星临捏起一颗,话音刚落,察觉云灼情绪起伏,“别生气啊,我不嫌弃的。”
“给你留的。”云灼手中诗集又被翻过一页,力度不小。
随即他觉得唇上一凉,浓郁桃香又萦绕鼻尖。
星临捏了颗蜜饯抵在云灼唇边,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修复如初,“别生气,我还有事想问你,一颗蜜饯一个问题,可以吗?”
机器人借花献佛来实践奖励机制,云灼张口吞进蜜饯时在指尖也刻意留下齿痕,星临反射性缩手显得很是没面子。
“要问什么。”云灼好整以暇道。
星临手指半拢,将叶述安的话语复述,“如果……我现在看不清前路,还要贸然向前走吗?”
“看不清前路就要裹足不前了吗?”云灼心觉不对,这种话不像是星临会问的,“想做到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做不到的,那便至死方休。这不是你说的吗?”
为何现在开始犹疑不定了?
星临盯着云灼眼下那道浅淡的印痕,“可若是一丝脉络牵起一片血肉模糊,最后的结果,是你不想要的呢?”
“不走走看怎么知道是否想要。”云灼将诗集合上,“况且有你的前路,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
灯下倏地陷入静默,对话停顿得诡异。
片刻,云灼抬眼看,见星临正一只手撑着额头,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见他的肩头在轻微颤动。
他起身一步绕过桌子,扣住星临的手腕拉开,见一张脸憋得有些红。
“……你笑什么?”云灼捏紧星临。
星临强自压着笑意的样子十分欠揍,“我也不知道,就是忍不住想笑……可能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着,他彻底笑弯了眼。
云灼道:“不准笑。”
“哈哈哈哈,遵命。”星临忽然正色,“不准笑,那准我吻你吗?”
云灼扣住星临的手一僵。
这人忽然问得好认真,无机质的精巧感占据上风,星临满心满眼只一人时,总浮现出一种独特的虔诚。
不知道为什么,反复咀嚼云灼那句话时,星临就是开心得想笑,开心得想要吻云灼,想再看一次云灼情绪叠加后的沉溺模样。
叶述安或许说得没错,他连爱恨都参不透,遑论复杂人心,可这世上又有几人参得透爱恨与人心呢?
他目标明确,摒除困惑,要的只是实现云灼的心愿。
烛火烧破夜幕的一个角落,吻如愿以偿落下时,蔓延到了耳根,星临还是边笑边缩着躲来躲去。
终是忍无可忍,一场夜雨以星临被捶了满头包为结束。
第90章 重雪
栖鸿山庄位于严寒之地,寻沧旧都的连日暴雨在这里转换成暴雪。
漫天雪白鹅毛砸脸,砸得一众猎人缩在山脚下的一个洞穴,三五成堆地闲聊扯皮。
这洞穴内里宽阔,倚墙而放的皆是酒坛,中间燃一堆柴火,一只现杀的羊羔正烤炙着,肉香四溢,外头寒冷与这洞中无关,是专供猎人歇脚的酒家。
洞口本挂着一面黄色酒旗,被风撕扯进了雪里半埋着。
一位猎鹿人捡起酒旗,满身风雪地进了洞,随手拍在了桌上,“老板,你这招牌都刮下来了,也不出去捡捡。”
老板闻言招呼了过来,“这大雪封山,我这生意倒是红火起来,就我一人这不忙不过来嘛,谢客官随手,这杯酒我请。”
“诶,那感情好,再给来二两羊肉和一坛烧酒,今儿实在是太冷了。”
“好嘞!”
最近的人堆里真聊得热火朝天,那人扭头就挤了进去,“老张老张,你们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不能上山猎鹿没钱赚呗,又他妈得穷上好一阵子!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回去跟着我爹打铁。”
猎鹿人汗颜,“这种丧气话甭说了,有没有啥好玩的?”
众人纷纷道:“庄主的继任仪式在今儿下午举行,我得去凑凑热闹,听说砾城的陆城主也会参加。”
“继任?谁继任?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有差别吗?反正咱们也分不清。”
“你们还敢去凑热闹,没听说吗?寻沧旧都又闹妖了,先是收容司爆炸又是井水变蓝的,一群杀人犯都跑到咱们栖鸿来啦,那群虹使可是作恶多端,你们也不怕凑着凑着热闹把命给凑没了。”
“大哥说得对,不光是那群杀人犯,说不定烈虹真的要卷土重来呢,听说寻沧旧都已经被偃人搞得串了窝了!上天已经开始降罚了,偃人的蓝血本就不详,现在更是一沾就完蛋了,现在人群里不止有杀人犯,还有这种会传播烈虹的蓝血妖邪呢。都是上天要惩罚这一团糟烂的世间啊。”说话者双手合十。
近日里关于偃人传染烈虹的言论甚嚣尘上,更有甚者将其直接辱骂为蓝血妖邪。
但有不信的,一人嗤之以鼻,“上哪听来的!我以前就看你整天神神叨叨,原来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啧啧,瞧你怂得那样,管他杀人犯还是那什么蓝血妖邪,来一个我杀一个!”
猎鹿人知道这人外强中干,讽道:“你遇到哪个都是刀还没拔就凉透了。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仔细一查都不是咱们栖鸿的人,都是收容司的逃犯。”
有人反应过来,“……日沉阁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三日前刚来的栖鸿,尸体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了。”
这时,老板端着羊肉与烧酒走近,边上菜边压低声音说道:“嘿!别说收容司的事了,没看见角落里那俩人吗?生面孔,阴沉沉的,只喝酒不出声,坐那儿半天了!”
众人蓦地静了,都半遮半掩地朝着角落里打量,那里坐着两个人,一身衣装皆厚重破旧,棉絮几处外露还有些不合身,面目掩在火光阴影里晦暗不明,沉默得不引人注意。
众人本吆二喝三的,忽而噤若寒蝉,倒显得不同寻常,那两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脸来。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阴鸷的目光让猎鹿人脊背一寒,他猛地转回头,欲盖弥彰地举杯,“喝酒喝酒!”
“喝酒!”
猎鹿人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他脑海里还残留画面,那破旧棉絮里分明夹杂着冻结了的血迹。这两人身上的衣物这样不合身,恐怕是杀人越货掠夺来的。
角落里,两人身侧弯刀悄然出鞘。
洞中蓦地陷入死寂,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隐隐地,洞口传来一阵声音,吱嘎吱嘎,踩雪而来,艰难缓慢。片刻后,一个单薄颤抖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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