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这样,”星临头越垂越低,越重复越切齿,“我讨厌死这样了。我要杀了叶述安和寒决明,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云灼只沉静地听他说,由着星临额头抵在自己的肩,“寒决明已经死了。”
“那就还有叶述安。”星临闷声道,“如果我最后杀了他,你会生气吗?”
云灼沉默半晌,道:“继任大典上的一切都太巧合了,蓝血谣言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茶杯中的毒素该是计谋中的一环,若不是毒性被偶然提前催发,继任大典上,我该是无论如何也接不到下坠的你。”
星临道:“所以?”
云灼道:“所以七日后恰逢蓝茄花宴,届时砾城往来宾客众多,不妨借由此次机会,去查证一番。”
星临放下掩面的手,“你不再相信叶述安了吗?”
云灼垂眸,敛住潜藏已久的挣扎与茫然,“……我不知道。”
星临听他语气,转了话题,道:“那天冬和流萤会一同前去吗?”
云灼转头看了眼角落,流萤紧蹙的眉头与天冬怀抱的焦黑颅骨,一场典礼暴死两位老者,相依为命的执念与等待已久的故人,“她们恐怕是再想不过。”
“那事情便简单多了。”星临道,“那些无法解释的蛛丝马迹也不必解释了,一面之词也没有说服力,我们直接去看。”
这次一定要抢在叶述安之前出手。
这样的角度,云灼视线所及之处,星临后颈的黑色条形印记又清晰可见。
“你以前……叫什么?”云灼道。
星临在阴影中睁着双眼,眸底幽蓝轻转,“我以前没有名字,只有型号,是个类似于代号的称呼。”
云灼抬手覆在那印记上,“叫做什么?”
“SPE,1437。”星临道。
云灼道:“前半句确实不曾听闻。”
“那个世界的语言。我其实不像偃人,偃人本质还是人,我更像是技艺进展之后的木傀儡,无生命的材料铸就而成。”星临复述过往时感觉已经渺远,无机质的冰冷却仍在回归。
“不是说云归谷常年看不到星星吗?我已经看腻了。我以前就是专门探索它们的工具,星空探索者,听起来是不是很厉害?”星临程序化地笑笑,“然后有一天,很走运地在群星之间坠毁,我便偶然坠进了这个世界。”
这样的解释,竟是与叶述安最初的那句天星降临相当契合。
云灼感觉在听匪夷所思的神迹,“那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星临神色平静,“一四三七,是那类语言中的暗语。”
是设计者的复古心意,一句人尽皆知的暗语。
“意思是,我永远爱你。”
云灼每次一听到星临提及带有永恒意味的词语,心中便有种矛盾感。这世间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不朽,但它控制不住自己,想去相信怀中人。
“大言不惭。”云灼侧开视线。
“爱暂且算我大言不惭。”星临道。
星临的真情,就在这类话语里,好听到假,心跳到荒诞不经时他还在直视着他的眼睛,口吻却是理智,如同在阐述一个人尽皆知的客观道理。
“但在我谈及‘永远’的时候,不是在骗你,也不是情之所至的心血来潮,更不是在用承诺讨你欢心。”
“云灼,我与世人不同。我说的永远,就是真正的永远。”
作者有话说:
SPE:Space Exploration - 1437 :i love you forever.
是的下一章就进入第四卷 啦,一起去打爆小叶脑袋!
第102章 复梦
“云灼,人类再浓烈的感情都有消退的那一天,背叛与冷淡纷至沓来,这是这个物种的天性,有时避无可避,但我不同,你是我对‘爱’的唯一执行对象,这行数据会烙刻在我的芯片里。”
“我说的永远,就是真正的永远,直到我不复存在,才会停止执行。”
这些出口的话语,笃定到强硬。星临知道自己这态度怪异,在他的理解里,承诺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违背的,说出口的那一刻,只能保证人类吐出承诺那一瞬的真心,时间尺度上再被拉长,便会变得没有意义。
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对云灼做承诺,而是在对自己下指令。
后来是更深露浓,干草垛上的辗转反侧,星临说这些话时的模样还在云灼的脑内不断反复,意思他一知半解,坚定心绪却是十成十地传达。
云灼早已疲惫至极,终于在不断地思索睡去,劣质睡眠里他皱起了眉——
他又被陈年旧梦造访。
沉钝的世界里,他目之所及是无限蔓延的黑暗,落脚处是虚空,视野中只有一个人。
永远背对着他,永远不与他说一句话。在他的梦里沉默地站了六年。
自云归覆灭那夜开始,他就开始频繁地做这个梦,在深夜里不断重复:这个人不与他说话,他更没兴趣开口,浓黑和沉默是六年里一成不变的背景。
他在梦里做的事情也很单一:他会杀死这个人。
每做一次梦,杀死一次他。沉默的梦境,沉默地杀戮。
他杀死他的方式是这个重复梦境中最缤纷精彩的部分,花样百出,次次不同。匕首直取心脏,弯刀利落割喉,早已是俗套;斩首时脖颈断面新鲜,他近距离看见皮肉里有血跳动的脉络,碎裂颅骨时花白脑浆淌出,黏糊糊地沾了他的一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梦境里不断相见,他杀他的时候愈发过分。那人从不反抗,任由日益残忍的死法在自己身上不落窠臼。
他将这人杀死了千百遍,几次正面刺烂脑袋,一次赤手空拳打得面部凹陷。
他却从未看见过这人的脸。
云灼从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竟也没有半分好奇心,并不想在这人的身上求索任何信息。莫名其妙的,他就是知道他是自己熟悉的人。
“想要杀死他。越狠绝越好,越彻底越好。”
云灼站在一片虚空中,呼吸沉滞像被堵塞,他想着这个雷同无数次的想法。下一刻,他手中的弓箭便凭空自来,他面无表情地搭弓射箭,光矢一次一次穿刺黑暗,梦境里他没有倦意,精准强劲地将那人一次次射透,熟练得不遗余力。
每一次鲜血溅射,他胸口的沉滞就减轻一分。
直至那人被万箭穿心后,云灼终于停下搭弓的手,面上浮现出一丝轻松笑意。短暂的如释重负,他又能喘得过气了。
轻松不过片刻,他惊觉今夜的旧梦不是那么旧。
隐隐地,遥远的黑暗里,他听见四周奔涌而来的嘈杂人声,潮水一般侵袭。
紧接着,梦境完全失去了控制,新得光怪陆离,超出预期。
血光纷飞,惨叫唾骂此起彼伏,连天大火里有父母长兄的面庞死灰,尸骸堆积里叶述安决绝离去的背影,他在浩劫中茫然四顾——
看见星临站在与叶述安相反的两极方向,手捧着一颗莹蓝心脏,与他遥遥相望,距离那样远,他却一眼看清了星临扩散的瞳孔,那具坚不可摧的身躯僵直着,身后一座华美楼阁轰然倒塌。
飞灰腾空而起,楼阁成了一地断壁残垣。
碎裂的瓦砾飞速坠落,砸断他的呼吸。眨眼的一瞬间,星临一下子离他很近。
那张精致到纤毫的脸孔,眼睛死死盯着他,开口时是唇角完美地勾着。
“你看不清。”星临对他说。
一字一顿,湛蓝的血液从口腔中涌出,源源不断,生机流失得疯狂而磅礴,打湿了立领衣襟。
云灼的心像被一把狠狠攥住,他霎时间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你怎么了?”他慌忙地用手去擦星临下颚上的血,却是无用功,湛蓝浸透霜白衣袖,星临的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渗出。
“都怪你。”星临的眼里也泛起一层淡蓝,眼角流下一行触目惊心的血泪,那目光几乎是恨的,“你看不清。”
“不要这样。”眼前人像是要转瞬即逝,云灼的得失心忽地膨胀到要涨破他一副皮囊。他立刻又想去拥星临,拥到最紧,紧到骨骼隔着皮肉磋磨才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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