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刚刚挨近那具躯体,打开双臂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震彻天地。
下一刻,他的整个人被血雨浇淋,缓慢睁眼时是铺天盖地的湛蓝。
星临在他面前炸裂,在他怀里死成一堆废铁。脚边一颗澄澈眼珠,还在死死盯着他。
“你被那场大火灼伤的眼睛,恢复如初了吗?”耳侧星临的声音仍然停留,演化成梦境里的重重尘嚣,压在云灼的肩头,一下子就把他压碎了。
他碎到地面上和星临的碎片搅混在一起,这时候他不用仰头便能看见梦中的星空。一瞬间,他的呼吸又失而复得。
云灼在梦境中突遇噩耗,起伏波折里崩溃到轻松,星临侧躺在干草垛中睁着眼,看不见那些光怪陆离的血腥,只能看见云灼始终紧缩的眉头。
机器人不会做梦,所以人类的一次入眠,星临在云灼面上目睹了一场日升日落。星临知道他又被噩梦魇住了。
云灼睁眼时,星临发现他一觉醒来却更加疲惫,眼里有毓檄鲜红血丝攀附。
“你梦见什么了?”星临问道。
云灼恍惚着,把星临好好看了一阵子,才坐起来,声音低哑,“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半日。”流萤从洞口进来,手上拿了几颗翠青野果,“若是明早出发,我们便还有六日的时间抵达砾城。”
云灼看向流萤,洞口已然是月光挥洒,草丛树林里虫鸣隐隐,天冬与流萤方才归来。
他看到流萤与天冬的神情时,便知星临已经将情况与猜测对她们明讲了。她们身上有着那种提着一口气的沉重,目的既定但尘埃未落,悲愤而迷茫,仿佛一条前路要将心的方向走失。
天冬将两颗青果分别递给云灼和星临。
星临摆手,“你们吃吧,我其实不需要,你忘了吗?”
云灼看星临抵住天冬指尖的手掌细腻光洁,梦中的废铁画面这才暂时蛰伏。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你喜欢不是吗?”天冬道,“外面树上很多,不用担心不够。”
星临闻言接过,看着天冬,与她同时咬一口青果,清甜味道爆开,四人陷入沉默,黑夜里共同咀嚼彼此眉眼间的沉重。
良久,才有人开口打破这片死寂。
“如果真的是叶公子……”天冬轻声道出所有人的疑惑,“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云灼看向天冬。
她继续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机藏在暗处?非要与寒决明合作?砾城二城主的势力,不必这样使阴谋诡计也能轻而易举地陷害星临,何必这样。”
“也许他不想动用太多砾城的势力,”云灼垂眸,“陆愈希会察觉。”
流萤揉揉眉心,道:“星临就暂且在砾城之外接应吧,此行你太危险了,他绝不会就此收手。”
“不会,我不算太危险,”星临苦涩一笑,“如果我是叶述安,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杀天冬。”
天冬手中齿痕遍布的青果已经瘦骨嶙峋,她指上一松,那果核便直直堕到地上,沾了尘土与月光。干草中一只天牛探头探脑,顶着两根长触须,爬上了那枚果核开始啃食。
星临看着天牛那金属光泽的甲壳,认真继续道:“因为他知道,现下的情形我要取信于众人,你是那个唯一的可能。”
说着,他伸出手,捏起那只无辜甲虫,细小的六条节肢在空气中徒劳挣扎。他手在缓慢施力,嘎吱嘎吱,天牛开始发出妄图逃命的鸣叫。
“无论如何,我要与你们一同前去,”天冬抬眼看云灼,“只要我去到砾城,只要能让我接近叶述安,那一切的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云灼一言不发。
天冬咬咬下唇,叹气时偏过了头,“云灼,别再让我一个人呆在日沉阁了。”
沉默半晌,云灼缓缓开口,“好,那一起。”
“但不能以真实身份前去。”
星临点头,“自然。”
静谧山林里的一处隐秘山洞,天牛在干草间钻食新食物,星临看着,把自己的果核也喂给了它。
作者有话说:
加了个短小情节,晚一章去打爆小叶脑袋(*?)σ
第103章 半面
砾城的主城位于寻沧旧都的东南方向,毗邻海湾,在寻沧国尚未覆灭之前,便已是人烟阜盛,只是它刚要凭着商贾富可敌国之时,国便在一夕之间倾覆了。
在那之后,砾城一手掌握近海交易,港口变得不敷使用,后来烈虹疫病肆虐过后,偃人盛行,蓝茄花汁的供不应求更是砾城一笔意外的财源。
街市日渐繁华,砾城在现今两位城主的掌管下,已然是有序的盛世,不同于那野蛮生长而滋养阴暗的寻沧旧都。
这种有序,是一种灵活可变的有序,一种钱财可以扳动的有序。
既允许赌坊追债追到一个人在角落里凭空消失,也足够供给各级守卫士兵每日的烧鸡一餐,让规则与城门的弱点都有可弥补的空间。
可当云灼对叶述安起疑的时候,这些可弥补的空间就转换了褒贬意思,变成了可钻的缝隙。
“虽说蓝茄花宴是砾城所有人的欢庆,但真正的蓝茄花宴只会邀请各势力的掌权者前去。”
食指与拇指之间,一根曲折的乌木树枝,抵在地面上剌开尘土,起落游走,一副线条简明的地图半成。
云灼此生的缜密从未落到过他的挚友身上,此刻他将叶述安当做敌人来分析,心间仿佛有滞留的血块没吐干净,怎么都感觉异样。
时间前后的两相谋划,叶述安凭的是云灼对他的信任,云灼凭的是滋养这份信任的世交过往。
云灼熟知砾城,却不知他与叶述安之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凡是靠海的城池,无论是依靠渔猎生存的历史,还是忙碌运货的如今,都需要机遇与气运。砾城是个典例,过往人们为了震慑渔猎的对象,蛟龙鱼鳖之类,蓝茄花宴那三天会满城佩戴鬼怪面具,愿起到威慑的作用,保来年鸿运当头,出行安康。”
星临皱眉,“鬼怪面具?”
“对,正是因为这个习俗的沿用,使得蓝茄花宴很难潜入。”云灼手上不停,“鬼怪掩面,反而会在入宴前查得极为严格,多次确认是在邀请名单上的人才允许进入。”
潜入,本该是星临最擅长的事,可事实证明,行动计划的制定其实不能完全随着星临的意愿走,那种“把人全部杀光就没有人知道我们潜入了”的发言一开口,就被天冬和流萤异口同声地驳斥掉了。
机器人面对三张无语的脸,乖乖学会了闭嘴。
云灼手中的树枝在地上走出锋芒毕露的三个字。
三人偏头望过去,云灼最后一钩收起。
“高修明?”星临念道。
“陆愈希的左膀右臂,天资聪颖,诗书造诣甚高,”云灼道,“也曾是叶述安的老师。”
与此同时,砾城一处华贵府邸。
文书在桌案上齐齐摞着,像几条细窄天梯,桌前人落笔细致严谨,常年紧皱的眉心有一道浅纹,正要举笔再蘸墨,却无意碰落桌上茶盏,“啪嚓”一声引来小厮。桌前人扫了一眼破碎的瓷片,带着专注被破碎的不虞。
云灼画一个圈将“高修明”三个字圈起,点了点,“蓝茄花宴的一切事宜由他包办,上到每年邀请名单的制定,下到宴会三日里的守卫布防。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一板一眼的铁面书生,可以直接从他入手。”
“严肃刻板,谨小慎微,权位甚高……”星临不解,“挑这种人下手的可乘之机是?”
云灼道:“此人在砾城举足轻重,为人不通情理,此生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却也足够贻笑大方。”
高府中,一阵清风自来,卷起桌案上纸张纷纷而飞。
高修明拍案,漫天落下的白纸黑字里,他手下摁住的纸卷在案上安然无恙。这才能看清,在那本被文书挤得不剩多少的狭窄桌面上,是一张浓墨重彩的人画像,他落笔轻柔,再填一点手镯上的细碎银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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