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血?”
塞洛斯也不明白,水晶瓶在火光下泛着彩虹似的光芒。瓶子里的血不多,珠岛举起手指给他看已经愈合的手指,似乎怕他会生气。
塞洛斯想起自己说过不准他再流血的话,还有当时怒不可遏打他的一巴掌,心中又有些愧疚。他得咬紧牙关才没说出道歉的话,道歉最没用,什么也挽回不来。
“送给我吗?”他问。
珠岛点了点头。
塞洛斯沉默片刻,望着珠岛放在他掌心上的水晶瓶项链。他喜欢珠宝,但只喜欢珠宝的价值,换成金王银后更方便。他喜欢钱是因为只有金钱可以带来足够的安稳,让他可以不用在饥饿难耐时去尸堆里找吃的。他从没觉得哪件首饰特别漂亮,此刻却被这条粗糙的银链吸引了目光。
“没有人送过我东西。”塞洛斯艰难地说。
一个也没有,他得到的一切都有代价。珠岛和他一样,除了生命和血一无所有,却总想把自己的血送给他。因为这是他唯一珍贵的东西吗?
“我会好好收藏。”塞洛斯有意无意地向坐在篝火对面的比琉卡看了一眼,不想让他听到自己对珠岛说的话。
比琉卡与他目光一碰,就拉起九骨的手说:“我们去树林里走走吧。”
九骨明白他的心意,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见他们消失在树影间,塞洛斯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下来。珠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想让他把项链挂在身上。
塞洛斯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树林,确定九骨和比琉卡已经离开。珠岛对他的亲昵、温柔和依恋都是陌生的,至今他都不明白究竟是哪个行为让彼此之间产生了如此异样的感情。虽然无奈,但也快乐——快乐同样是陌生的。
塞洛斯把项链挂在脖子上给珠岛看,然后放进穿着皮甲的衬衣里。水晶瓶像一小片冰雪紧贴着胸膛,可没一会儿,冰冷的感觉就不见了。它变得滚烫,好像珠岛的血在燃烧。
“我挂好了。”塞洛斯把手放在胸前轻轻按了一下。
珠岛给他的只有微笑。
真想听懂他的话,为什么只有重伤发烧时才会像做梦一样听见珠岛的心声。不过他能明白珠岛的心意,同时也明白自己的心思。
塞洛斯·达坦。
达坦这个姓是哪来的?他想了想,很久以前尸堆里有个骑士穿着镀银的甲胄,他打算解下来拿去卖,铠甲接缝处就刻着达坦这个姓。
死人的姓氏,死过一次,下次不会这么倒霉。
塞洛斯只为自己活着,现在却有了需要保护的人。
还有一天,他很期待坐船出海。
第88章 归乡
第二天傍晚,天色昏暗阴沉,绵密的细雨让空气变得潮湿寒冷。
出发前,塞洛斯替珠岛穿好斗篷拉起兜帽,把他金色的头发藏进帽子里。
珠岛的脸色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苍白,双手也是冰凉的。他应该生活在温暖的南方,住在树林里、阳光下。
再等一等,很快就会到角尔了。
塞洛斯在心中说,有些话他不习惯说出口。
比琉卡和九骨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幸亏有这场雨,即使严严实实裹着斗篷和兜帽也不会引人生疑。
雨夜,港口却一点不冷清,店铺和酒馆照样喧闹,装卸货物的码头工忙个不停,连沿街的摊贩也没有收摊。
珠岛对小摊上卖的各种商品都很感兴趣,但今天比琉卡带他四处闲逛时,他却表现出紧张和困惑的模样。
“怎么了?”比琉卡问,“哪里不舒服?”
珠岛摇了摇头,神情显出心绪不宁。
比琉卡听不到他的心声,珠岛没有对他说话时,他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乐音,只是平时的血之音和缓平静,让人如沐春风,此刻却像湍急的溪流,偶尔还会出现突如其来的杂音。
比琉卡担心地望着他,珠岛的目光四处扫视搜寻。
“你要找什么?”
珠岛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神殿骑士?还是乌有者?”比琉卡顿时紧张起来,抬头一一扫过周围的摊贩与来时的街道。
珠岛又摇了摇头。
——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很模糊。
“那是敌人吗?”
——不是。
“不是就好。”比琉卡松了口气。他习惯了被神殿骑士、佣兵和匪徒围追堵截,也有自信能和九骨并肩作战,可每一次搏斗、突围都难免发生损伤和意外,所以最好还是不要遇上敌人。
塞洛斯走在前面,听到比琉卡的自言自语就回头看了他一眼。九骨停下来问:“什么事?”
“珠岛听到一些熟悉的声音,但不是敌人。”
塞洛斯问:“现在还有吗?”
珠岛微微摇头。
九骨说:“我们先去码头附近找过夜的旅店。”
比琉卡拉起珠岛的手往前走,塞洛斯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
“有什么可疑吗?”九骨问。
“看不出,商贩和我昨天来时一样,有一两个生面孔,也不像心怀不轨的样子。”塞洛斯说,“别有用心的人越掩饰越好认。”
“珠岛应该不会听错。”
塞洛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权当回答,右手却已经按在剑鞘上。
只要他的手还能挥剑就会不眨眼地砍杀敌人,这是最简单最粗暴的行为,也是目前最有效的生存方式。
“今晚我会醒着。”九骨说,“明天上船之前都不能放松警惕。”
塞洛斯一如既往地不出声。九骨知道他也不会睡着,与其信任别人,不如自己提高警惕。
像样的旅店都已经住满了人,好在他们几个不在乎享受,就在靠近码头的小店住下。这里的住客都是天不亮要早起工作的工人、船员和水手,整个房间弥漫着海腥味和汗臭。比琉卡把唯一的床让给珠岛,自己和九骨在窗下的地板上休息。塞洛斯守着珠岛,手边永远放着那把杀过很多人的剑。珠岛坐立不安,时不时向远处黑暗的码头眺望。
一夜无眠。清晨来临时,珠岛泪痕满面,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床单上。
塞洛斯吃了一惊,但他不懂该如何安慰别人,只能向比琉卡求助:“他说什么?”
“他说那个声音在哭。”
“你能听到吗?”
“我什么也没听到。”
这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海鸟不再鸣叫,海浪也平息了波涛。比琉卡听不到的声音,塞洛斯和九骨更不可能听见。
过了一会儿,珠岛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流泪。
他们出发去码头登船。雨依然没有停,船员冒雨做着最后的出航准备。前天,塞洛斯亲眼看到他们把粗壮的圆木搬下船由木材商运走,现在货船是空的。这艘庞然大物比当初比琉卡去东洲时的狼首号大得多,在黎明前雾霭沉沉的码头上像一只海中巨兽,船头不见破浪神雕像,只架设着一座威风凛凛的弩炮。
塞洛斯把船费给了船长后,九骨和比琉卡带着马先上船。
珠岛在细雨中驻足不前,脸色苍白,双手紧抓斗篷,眼中流露着恐惧之色。
塞洛斯忽然想起珠岛是在孤岛上被发现的。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场面,但从士兵们回报弗雷奥公爵的情况来判断,珠岛应当是一次惨烈海难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是不是害怕坐船?
塞洛斯走上踏板,把手伸向珠岛。
“别害怕,我会在你身边。”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温柔的安慰之言。
珠岛看着他,犹豫片刻后握住了那只手。塞洛斯把他拉上踏板,陪他一起上船。这时远处的海面露出一丝金光,把原本墨蓝的天空染成绚丽的色彩。
“好漂亮啊。”比琉卡趴在船舷上,九骨不知道他在说日出还是说被塞洛斯拉着手一步步走上甲板的珠岛。
“拔锚!启航!”
船长放声大喊,水手们应和着拉起船锚、降下风帆,向着辽阔的大海航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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