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骨和塞洛斯隐隐猜到车上运送的是什么,当初多龙城主也是这样将珠岛送回城里。
经过两天一夜的追踪,第三天傍晚,车轮与脚印都不见了。
他们在一小块空地上做露营准备。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没有生火,九骨把毯子分给比琉卡和珠岛,塞洛斯很少睡觉,只披着斗篷抵御夜晚的寒冷。
珠岛因为不分昼夜听到同族的哀嚎而精神萎靡,越往前走痛苦越深,可每当塞洛斯劝他放弃,他又会回以坚定的目光。
塞洛斯不再劝阻。他渐渐明白珠岛的心愿,那是有鸟一族在这个世上存活的最后期望,他能做的只有当好一个守护者。
比琉卡沉默地坐在树下,四周一片漆黑,晚饭也只有冰冷的肉干和冷水,可让他难过的并不是这些。
九骨把一件厚衣服盖在他身上,坐下后问:“还有声音吗?”
比琉卡摇头:“现在没有……不过那种哀伤的乐音我一直忘不了。”
九骨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抚摸他的耳垂。这双耳朵给他带来那么多灾难,可他还是会为了别人的痛苦悲伤难过。
“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比琉卡靠着九骨的肩膀说:“我有点想念洛泽和纳珐。”
“等一切过去,我们可以回去看望他们。”
“当初我觉得有狼一族因为无名之主的死渐渐走向衰亡是非常悲哀的事,可遇见珠岛后才发现,能和族人一起隐居是多么难得的奢求。”比琉卡说,“听到乐音的那一刻我似乎成了他,感受到失去所有同类的巨大又沉重的孤独感。”
九骨继续轻抚他的脖颈和头发。
“九骨,不要离开我。”比琉卡说。
“你也是。”九骨把他拥入怀抱,让他安心睡去。
天还没有亮,比琉卡被一阵宛转的鸟鸣唤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珠岛也醒了,正向着前方的树林眺望。比琉卡坐直身体叫醒九骨,他们习惯了珠岛时刻因为异常的声音而有所行动,塞洛斯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今天珠岛不肯上马,塞洛斯牵着马陪他一起步行。没过多久,一缕阳光穿过树梢落在珠岛肩头,他抬头望着阳光透来的方向,一只通体银色的小鸟站在树枝上。
塞洛斯和九骨都听到了鸟叫声,他们从没听过如此清脆悦耳的鸣叫,既不刺耳也不嘈杂,像一首似曾相识的歌一样萦绕耳边。
珠岛伸出手,小鸟就从树梢飞落,停在他的指尖。
比琉卡望着这只美丽的小鸟,想起曾在梦中见过的无名之主。它们同样拥有宝石般的眼睛、阳光下灿烂的羽翼。这只小鸟是使者,就像九骨在迷雾中看到的狼和他们在小岛上遇见的蛇一样,是远古巨兽残存的生命余烬。
银鸟在珠岛手指上停留片刻后就往密林深处展翅而飞,众人紧随其后。
他们在阳光下的林荫中穿行,如果没有那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血之音,这趟归乡之旅应该会愉快得多。小鸟始终在前方的树梢上等待,可珠岛是不会迷路的。
比琉卡感到有鸟一族失去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珠岛不但听得见同族对他的求救,也感受到故乡的召唤。如果他可以飞,一定会像那只小鸟一样飞向记忆中的乐园。
这一天下午阳光正烈,前方引路的小银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张开翅膀往空中飞走。
珠岛想追去,被塞洛斯一把抓住手臂揽在怀中。
有支羽箭从树木间穿过,落在珠岛刚才站着的地方。
比琉卡躲到树后拉开长弓瞄准,九骨已经拔出血泪之一望着羽箭射来的方向。
车辙印重新出现在被压倒的草丛中,一个木头和生铁做成的牢笼被放在简陋的马车上。笼子里的空间如此狭小,勉强才能容纳一个人蜷身坐着。
比琉卡习惯于注视远方,因此他首先看到笼中的人披散长发,绝望地垂着头,身上只穿了件肮脏的粗布袍,袍子上到处是斑斑血痕。除此之外,比琉卡还看到围着血痕打转的苍蝇,那是不是意味着粗布衣服掩盖下的身体布满没有痊愈或早已腐烂的伤口?
这个人比任何一个比琉卡见过的囚犯、乞丐更凄惨,可他有一头和珠岛同样灿烂的金发,当他虚弱地抬起头时,那双失神的眼睛也隐含着深远而苍翠的绿意。
珠岛挣扎着想摆脱塞洛斯的怀抱,却被后者死死抱住,不让他冲向前方。
沉默的有鸟一族第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第92章 火焰中的敌人
塞洛斯将珠岛揽在怀里,阻止他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势头。
重伤的鸟族奄奄一息地在铁笼中望着他们,尤其望着不断挣扎的珠岛。
比琉卡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恐怖和惊悚。
为什么会这样?
他拉开弓弦对准牢笼旁的看守射去一箭,与此同时,九骨也冲向另一个守卫。
这是一支穿着打扮各异,很难看出来历的队伍。面对手握长刀的九骨,车边的人纷纷拔出武器。
比琉卡第一箭正中守车人的肩膀,对方惊呼着摔倒后,第二箭立刻又瞄准举剑砍向九骨的剑士。九骨在他的掩护下很快闯入敌群,一刀挥开挡着牢笼的家伙,对准链条缠绕的铁锁砍下。血泪之一与硬铁相撞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即使声音如此刺耳响亮,笼子里的人依然毫无反应。九骨以为他死了,只是一具还没腐烂的尸体。比琉卡收起弓箭,拔出长剑往九骨身边赶去,只有把人救出来才有余力继续和对方搏斗,否则就会处处受制。他相信珠岛的共鸣,相信有鸟一族对同族的哀痛,他要让笼子里的人重获自由。
九骨赶开围绕在马车边的人群,其中一部分人便转而攻击正要拉开牢门的比琉卡。
人数变多了。
这不是错觉,九骨发现草丛中、树林里不断有人冒出来,隐隐像一支庞大队伍的样子。
他们打算带着这个垂死的鸟族去哪?
一个头戴皮质头盔的人双手握剑朝九骨头顶砍落,九骨往他高举的手臂下穿过,挥刀斩向他的背部。迎面袭来的两人被他迅速提起的血泪之一弹开长剑,比琉卡顺势把偷袭者砍翻在地。
塞洛斯以不能挥剑的右手拉着珠岛,左手执剑与围攻的敌人交战。
他毫无顾虑,不在乎对手死得多惨,每一剑都朝着要害而去——眼睛、喉咙、脖颈、心脏、腹部,最好一下就要了对方的命。
几次过后,敢于直接向他挑战的人减少了,可对准珠岛的剑反而多起来。这些家伙察觉了塞洛斯的弱点——时刻保护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就是致命的破绽。
塞洛斯的周围血肉横飞,一个半身染血的家伙从腰间拔出匕首朝珠岛脸上投去。塞洛斯的剑还在某个垂死之人的胸口,拔剑已经来不及了。他毫不犹豫地挺身挡在珠岛身前,匕首歪了些许,擦着他的脸颊往背后飞去,也在珠岛的颈边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有鸟一族的血流出来,顺着白皙的颈项滴在草地上。
忽然间,似乎连刀剑搏杀的交击声都消失了,四周被血之音萦绕,天籁般的乐音让杀戮之心顿失冲动,有的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剑。
“不要被迷惑!”
一个低哑的嗓音穿破乐声在人群中响起。
塞洛斯朝说话之人望去,看到树下站着个身穿暗红长袍的人,一双阴沉老朽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流血的珠岛。
“抓住那个有鸟一族,把其他人全都杀了。”
塞洛斯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拉着珠岛冲去,半途已经把鲜血淋漓的长剑对准红袍人的心脏。
可这致命的一剑没能奏效。塞洛斯的剑快要穿透红袍之际,一种若有若无的力量阻挡了他的攻势,剑锋仿佛刺入一团绵软的虚空一样。
他心中惊讶,脸上不露声色。对于巫术他有所耳闻,真正对敌中遇到却是头一次。
这家伙是什么人?
巫师?术士?
无论哪一种都该死绝了,战争结束后,所有操弄巫术的家伙都被斩首示众,巫术也早就成了不被神认可的邪恶之术。不过塞洛斯从不认为死刑能阻止秘术发展,总有不怕死或不认为自己会因此而死的人继续偷偷研究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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