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聆王天赋异禀,拥有和神交流的能力。除了聆听神谕,他不必去学那些普通人生存的技艺。”
九骨无心争论对错,他已经来到古都神殿,比琉卡的命运必将与女神、末日和远古遗言纠缠在一起。为了达到“救世”的目的,神殿祭司会不惜一切强迫聆王倾听,直至他听到为止。
“只要聆王聆听到神谕和遗言,那么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听到了,你们会放了他吗?”
“这不由我决定,聆王诞生在幽地,现在回归故土,很快他的内心也会接受自己属于这里的事实,并且承担起神圣的使命。至于你,只要你能信仰女神,回归她的怀抱,那么过去的罪孽也会消弭。”
他怎么能说出如此令人厌恶的话,是不是该撒个谎欺骗他,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忏悔?九骨很快打消这个念头,认为对方只是想看他在绝境中低头的卑微姿态。古都神殿让他活过聆听仪式唯一的理由就是比琉卡会不断妥协来换取他继续活着的机会,而只有他活着,聆王才不会有求死的念头。他们的生命联结在一起,生死与共。
“现在是什么时候?”九骨喘了口气问。咳出的血刚让他感到呼吸顺畅一些,新的淤血又涌上喉咙,他一边咳嗽一边等待回答。
“从你们抵达神殿以来快十天了。最近风雪不断,好在凡尔杰卡大人已经得到女神指示,三天后既是风雪停歇的日子,聆听仪式将在初鸣时举行。”
这么快,三天内他的伤势不会有太大好转,要怎么阻止这场势在必行的仪式?如果真的只是倾听神谕就好了,可会如此简单吗?那么轻而易举的话何必让神殿骑士前赴后继以生命去追捕聆王,他们多半都知道聆听者的下场,明白所谓的聆听仪式是怎么回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女神贡献所有乃至生命。
“你们会对他做什么?”九骨问。
“我们会仰望他,将他当做至高无上的神子看待,如果一切顺利,聆王将带来避免末日浩劫的消息。”
“要是他什么也听不到怎么办?”
可怕的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九骨听到那人起身了,长袍悉索作响,站在他身旁的执枪人也跟着离开,走动时身上的甲胄传来轻轻的摩擦声。牢门打开时,一束跳动的火光映照进来,灯火刺眼得九骨不由自主转开目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另一个人走进来。
这人戴着低垂的兜帽,下巴胡须稀疏,嘴角布满皱纹,佝偻的四肢显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提着一桶水,进来后外面的人将牢门重新关上。
光明稍纵即逝,周围又恢复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古怪的老人来到九骨身旁,放下装水的木桶,开始用粗糙苍老的双手摸索他身上的衣物和绷带,替他清理污物,用冷水擦拭皮肤。
为什么?他不需要眼睛看就能干活?
九骨的心中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忽然意识到这个被派来照顾他的老人可能是曾经的乌有者。女神的聆听者,神之子,一旦衰老失去灵敏的听力就沦为干粗活的奴仆。
他怎么能让比琉卡落在那些残忍的家伙手里。
老人的手掌虽然粗糙,动作却非常灵巧,或许是一生都在黑暗中度过的缘故,早已习惯了用手指代替眼睛去“看”。九骨身上潮湿的冷汗被擦干,绷带也换了一次。随后老人又喂他喝水,给他吃东西。
他一点也不饿,但勉强自己吃下去,冷硬的食物让受伤的喉咙疼痛不已,冰冷的水呛得他吐了更多血沫,不过好歹清醒了一点,不再昏昏沉沉地昏迷。
他试着和老人说话,感谢他的照顾,但对方置若罔闻,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离去了。
三天。
他得想办法恢复体力,逃出地牢。
第135章 学者
从狭窄的窗户中一眼能看到山顶巨大的女神像。
她被风雪覆盖,却展现出绝美而坚毅的姿态,双手拢在胸前,仿佛拥抱着一个看不见的婴儿。
比琉卡厌恶神像,但无法回避,塔楼上的房间只有一扇窗,不看窗外就只能面对令人心灰意冷的石墙。
他曾拖着镣铐爬上窗台,想看看有没有可能逃出窗外,然而窗台下是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的渊谷,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古都神殿建在幽地险峻的山间,供奉着万物女神所有的化身,远远望去庞大巍峨,与一座小城无异。山脚下也有繁荣的城镇和村落,来自兰斯洛各地的朝圣者们聚集在驿站和旅店中,为即将到来的灾厄祈求女神庇佑。
船队抵达港口的那一刻,比琉卡还曾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是朝圣者和信徒在迎接聆王归来。然而等他带着一身海风的咸味、双手锁着镣铐、脚踝拴着铁链下船时,所有人都已被赶走了。神职者们不允许有人看到聆王像死囚一样被押送到圣地,更何况身为神之子,他竟然不愿拯救这片大陆的人,也不愿回归女神怀抱,这是多大的亵渎,一定会引起恐慌和愤怒。
比琉卡被关进这间冰冷的囚室已经好几天了,除了一言不发只会送饭的仆从谁也没见过。他有满腹质问要对古都神殿的最高祭司凡尔杰卡宣泄,可对方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似的。
幽地比想象得还要寒冷,比琉卡冷得睡不着,冻得失去知觉,渐渐连愤怒和焦虑也在这极寒之地被冰封起来。
暴风雪持续了数日。一天清晨,比琉卡发现呼啸的寒风减弱了,雪花静静地在窗外飘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朝阳初升时,两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祭司打开房门进来,仆从则在后面抬着热水。他们将木盆放在房间中央,一桶接一桶往里面倒满热水。
比琉卡专心观察众人出入的门口,暗暗数着看守和祭司的人数,长廊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个身穿黑羽甲胄的神殿骑士,看来即使手脚自由也无法逃出去。
滚烫的热水带走了连日来的寒冷和疲惫,洗完澡,比琉卡在四个神殿骑士的看管下穿上新衣。一件轻柔的丝质白袍和一件加了衬里的棉质罩袍。虽然他们已经给了他比别人厚实的衣物,可还是抵御不了入骨的寒意。
比琉卡想念带着野兽气味的皮毛,喜欢那种毛绒绒的温暖。
仆从收拾完一切离开了,神殿骑士又强迫他重新戴上镣铐。
“你要习惯寒冷。”留下来的一个祭司对他说。
这个人有一双和他一样灰蓝色眼睛,目光却像外面的冰雪一样冷酷。
“我不习惯,我不喜欢冬天。”比琉卡在想,要是这个人说出寒冷可以磨炼意志,冰雪能够涤荡心灵,他就准备拖着镣铐过去揍他。然而对方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只是站在门边等候。
好一会儿,比琉卡听到有人从长廊尽头走来的声音。
自从开始打猎他就习惯留意脚步声,不只是动物,步伐总能体现一个人的情绪。这是比琉卡毕生所闻最从容的脚步,庄重而庄严,不急不缓,泰然自若。
两名神殿骑士再次打开房门,门边的那名祭司则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比琉卡打量来人,可出现在眼前的并非身披华丽长袍、仪容得体的祭司,只是个衣着朴素的老人,难道他就是古都神殿的凡尔杰卡大人?
比琉卡对古都神殿有多少仇视,就对凡尔杰卡有多少憎恶。因为那个人命令神殿骑士穷追不舍,沿途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发布的悬赏令又引诱多少贪婪的家伙加入这场疯狂狩猎。
他是不懂自己信仰的神代表的慈爱为何物吗?
此刻,始作俑者站在眼前,比琉卡却没有武器可以攻击他——腰悬长剑的神殿骑士不离左右,镣铐也限制了他的自由。
“别害怕,孩子。”老人近乎和蔼地对他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那就放我走。”
“很抱歉,我不能。”
比琉卡让他看双手上沉重的铁铐,质问他既然不会做什么,为什么像对待重犯一样对待他。
老人示意其他人离开,只有自己和聆王单独相处。
好机会!
比琉卡忍不住想,只要距离够近,他有足够自信可以控制住这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古都神殿的最高祭司在他手里,要求对方以九骨、赫路弥斯和夏路尔来交换应该也不算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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