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郑重得像不是答应仇薄灯这种纨绔子弟一时兴起的邀约,而是什么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约定。
别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古板吧?
仇薄灯想着,把目光移到一边搞不清状况的柳老爷身上,问:“最好的铁铺在哪?”
“东三街就是了。”
柳老爷下意识地回答,就看到仇薄灯风风火火喊了几名侍从,把剑提出了门,这才猛然记起一件事。
“哎呦不好!”
某位贵客今早好像也去了那个铁铺。
……………………
东三街的铁铺里窝了位胖子。
他屁股下的竹椅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沉重,嘎吱作响得随时就要夭折。胖子愁眉苦脸地盯着墙上的刀剑:“瘴月啊,孽缘啊!要和姓仇的在同一座城待这么久,这他娘的是人受得了的事吗?”
正嘀咕着,忽然外边有人殷勤地献媚。
“仇仙长,这里就是枎城最好的铁铺了。”
胖子后脖颈的毛瞬间倒立了起来,他飞快地瞥眼一瞧,刚瞅见人群里的一点红色,立刻以惊人的速度蹦了起来,在伙计们惊愕的目光里“呼啦”直接躲进了一张高桌底下——难为他这么大一团,能如此灵活。
被众星拱月簇拥进来的红衣少年提着全城闻名的破剑。
“最热的熔炉是哪个?最好的铁匠是谁?”
红衣少年眉眼间杀气腾腾。
“三百两黄金!”
“给我熔一把剑!”
轰!
铁铺瞬间像炸开了锅,所有人全看了过来。
仇薄灯不废话,眼角一扫,在短短两天内磨砺得职业能力再上一层楼的青衣管家立刻捧出了一匣子光彩灿灿的黄金。
不用仇大少爷再费口舌,几乎在短短数息之间,整个铁铺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火热状态。柳老爷指的这家东三街铁铺叫“铁生沟”,名字有点奇怪,但居然有一座特大的冶铁高炉,平日从不轻易开工。
眼下,铁炉发出隆隆如闷雷的声响,高达两丈的直筒型炉身里火红一片,上好的屈茨石炭不要钱一样填进炉中,化为熊熊烈焰通过倾斜的炉腹角在喇叭形的炉腹中翻滚。全炉共有四个封口,连着陶质鼓风管,每个风口同时使用一排十二个鼓风皮囊,四十八名身强力壮的伙计挥汗如雨地将风从四面八方压进炉子的每个角落。原本已经封炉的老铁匠亲自出马,将铁锈斑斑坑坑洼洼的破剑投了进去。
空气炎热得经验丰富的伙计都有些受不了,仇薄灯双手交叠地坐在青衣管家搬来的冷玉椅上,身边十名修士运气轮流给他撑起隔绝热浪的屏障,连滴汗都没出。
按理说,修士就算修为不高,但专门来给人扇风绝对是杀鸡用屠龙刀。
但没办法,仇薄灯给得实在太多了。
扇个风而已,就有二十两黄金,谁不赚谁傻瓜。
真当修士都个个风餐露宿不用金银啊?
视金钱为粪土的是话本里的仙人,真正的修士今天要愁突破用的丹药,明天要愁武器又碎了,君不见八方仙门还要向境内的城池收驱瘴除瘟的贡金呢。
原本铁匠还觉得这笔钱好赚,但渐渐地就觉得有些吃力了。
铁炉温度高得丢个人进去转眼就能化灰了,太一剑懒洋洋地翻了身,不见一星半点要融化的迹象,反倒是铁锈掉了不少。
从一把生锈的破剑升级为一把光鲜亮丽的破剑。
老铁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多识广,他沉吟片刻放下手上的活,过来对仇薄灯拱了拱手:“仙长这把剑不是用凡火淬炼的,再这么烧下去,恐怕一年也未必化得了。”
“嗯?”
仇薄灯懒洋洋地发出个单音。
“不过……”老铁匠话头一转,“老朽不才,以前蒙天工府的长老指点,有个法子能引天火冶铁。”
他把眼睛眯成条缝,不肯继续往下说。
仇薄灯眼都不带眨一下。
“五百两黄金。”
“好嘞!老二,去把我那枚濯灵石取出来!”老铁匠立刻吆喝。
原本舒舒服服泡烈焰澡的太一剑瞬间僵住了,下一刻就想往外蹿,仇薄灯早就防着它这一手,提前让人在铁炉出口横七竖八拉了一堆玄铁锁。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太一剑胡乱冲撞,把玄铁锁撞得叮当作响。
一名汗流浃背的汉子急冲冲地奔进屋,又急冲冲地捧着个小盒子出来。
眼看老铁匠真的要将濯灵石投进炉中,一道占地宽广的身影猛地从旁边蹿了出来。
“慢——”
一名横着看是个圆竖着看也是圆的胖子满脸心疼地挡在火炉前,张开双臂。
“火下留剑!!!”
仇薄灯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眼熟。
“是你啊!”这么浑然天成的球世所罕见,扒了下记忆,仇薄灯没费多大力气就对上号了,“左月半。”
胖子脸一抽,怒道:“什么左月半,老子叫左月生!”
“哇!”
铁铺内顿时惊呼一片,两名原本想上前把这胖子揪开好向太乙小师祖献殷勤的家伙瞬间停住了脚步。
左月生。
这个名字在清州的响亮程度不亚于仇薄灯这名字在东洲。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空桑百氏仙门八方海外三十六岛,各门各派的总有家门不幸,出一两个奇葩的时候。这清洲霸主山海阁今下就不幸中彩出了位长歪了的少阁主。名门弟子里仇薄灯修为排倒数第一,他排倒数第二,别的本事没有,坑爹世之一流。
原身从前根本没离开过太乙宗的地盘,认识这货纯粹是因为太乙宗和山海阁关系良好,左月生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跟他爹去过太乙。
一见面,就打上了。
体型悬殊之下,仇薄灯吃了个少有亏,顿时扯开嗓门假得不能再假地干哭了起来,炸出了漫山遍野的太乙长老,把本来还气焰嚣张的小胖墩吓得直接从主宗山峰上滚了下去。其实吃亏更大的是左月生,结果打那后仇小师祖就把仇记上了,隔三差五就想个法子隔空报复。
说起来,要不是知道自己是穿书的,仇薄灯险些都觉得这种“此仇绵绵无绝期”的德行是他本人了。
“你挡着干什么?左胖。”仇薄灯一摇折扇,“想进去炼个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又是什么鬼。”
左月生放弃纠正,嘟囔了句,脸上挂起了故人重逢的亲热笑容。
“哎呀,我这不是怕您误伤宝物吗?您这剑真金烈火浑然不动,一见就是非凡物,若因为一时肝火毁了,回头岂不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知道它非凡物啊,”仇薄灯轻飘飘地说,“太一剑,货真价实的太乙镇山之宝。我要毁的就是它,你以为普通的破铜烂铁值得本少爷亲自在这边盯着?”
左月生:……
他有点想问候仇薄灯上下三代祖宗。
可他娘的这家伙被太乙某位师祖捡回去的时候,就是孤儿一个,别说上下三代了,一代都欠奉。
“你毁了镇山至宝,是要被太乙长老们收拾的。”左月生苦口婆心地劝,“平时他们看在辈分上不敢说什么,但这镇山至宝可非同小可,你真毁了就算君长老他们多么恪守礼数,都是要欺师灭祖的。”
“没关系。”仇薄灯温温柔柔,“他们欺师灭祖我也不介意。”
左月生坑蒙拐骗多年,头一遭遇到这么油盐不进的混不吝,满腔巧言令色竟无处施展,眼见着仇薄灯就要翻脸让人把他拉开,他一咬牙,豁出去了:
“你不是要卖这剑吗!”左月生一张胖脸扭曲了起来,“七万七千两黄金,我买了。”
仇薄灯一摆扇子,制止拉人的修士。
“左兄是生意人,应该知道物价不是一成不变的吧?”
这回不是“左胖”是“左兄”了。
“八万。”左月生神色痛苦得就像有人在剜他的心脏,“再多你要毁就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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