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咆哮如雷:
“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被他利用也看不出来?”
“我求之不得。”
师巫洛绯刀泼出一片淋漓的火。
求之不得!
………………………………
晦暗瞢闇里卷起一片暗红的血火。
大荒深处的幽冥之城外,背载枯峰的骨鲸眼窝里流出的血蜿蜒成长河。血河环绕幽冥城一周,依照提前设计好的渠沟经历四个门,汇聚到幽冥城正中间的一座高台之下。高台以骷髅堆砌成,将一缕淡淡的火困在其中。
十万荒使按方位绕高台站立,脚下各自踩着一点暗纹。
如果有天工府的人在这里,就会认出来,他们所踏之阵便是当初天工府叛徒谢远发明的炼神为兵的阵法。由云鲸骸骨围起的幽冥城,就是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熔炉。也正是因为谢远提出了这个构想,才会从众多步入大荒的邪修里脱颖而出,备受重视。
大荒不是第一次想炼化神君的残魂,但一直以来成效不大,因为残魂总会在即将成功的一刻自行燃尽。
困局许久,还是到三千年,谢远,或者说戏先生入荒,才有了转机。
这么一想,那家伙死得还挺可惜的,早知道就该叮嘱怀宁君在烛南顺手救他一把……不过怀宁君隐隐约约一直有些厌恶他,叮嘱也未必有用。
黑影遥遥望向“熔炉”正中心,飘忽不定。
神君授道,结果到头来要死在蒙他授道的人手里……还挺有意思的。可其实也不难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也许最初登不周山求得大道的凡人真的都能心怀感激,不忘初心。但一代人死之后呢?十代呢?百代呢?
直接得神君授道的人,只有最初的那一批凡人。等他们死净之后,十二洲的修士一代又一代,习惯了修炼,习惯了掌控力量,而这力量是他们自己每天修炼心法得来的,自然而然会觉得这是他们的强大是他们自己努力所得……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会感念神君的恩情呢?
哪怕仙门没有隐去神君的过往,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贪婪善忘,理所当然。
蠢。
黑影再次做了和先前一般无二的评价。
就是不知道,如果神君能够重回太古,在知道自己赌上一切会输得一败涂地后,还愿不愿意再赌一次?
想了想,黑影忍不住嗤笑。
要是这样都愿意再赌一次,那就真的蠢得……蠢得连它也找不出形容了。
幽冥城中一口花纹晦暗的钟被重重敲响,钟声震得蒙住整座城的暗红光雾都隐隐动荡了一下。钟响之后,准备就绪的荒使们引燃手中的符箓,将星星点点的火抛进血河。秽风大气,血河河面卷起百丈高的大火。
火焰中,一抹残魂。
依稀白衣。
第113章 三谢谢人间
秽风携裹血火。
漆黑的大荒迎来前所未有的盛典, 在这四季无极,烛龙不照之地。
一座幽冥城, 十万坠荒人,以同样的十二洲雅言,以同样的腔调,齐声唱起一首与十二洲各城各池形式差不多的大祭祝歌。声音里透出亿万分的狂喜,没有比生活在幽冥城的荒侍更痛恨城中这缕神火的人了。
“噫吁神哉,佑世之神
舍尔魂兮,铸我之城
风厉厉兮喜也
不知魂之死也
……”
神火的存在, 就像一面镜子无时无刻,不在照出他们丑陋的面目。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1]
明神不死,妖魔何止?
终于, 他们在大荒里等待上千年,终于等到了神死之日。只要这世上再无明神, 只要人人皆是妖魔,那就世无妖魔。
整座幽冥城都在熊熊燃烧。
巨大的云鲸鲸骨在腐肉和朽血中仰起头,发出听不见的声音。荒使们脚踏古步, 在熊熊大火中摇动幢铃, 他们的面目都被暗红的光模糊了, 只剩下一道道扭曲的黑影, 好似无数妖魔在欢歌盛舞。
欣兮欣兮,神之将死!
以城为炉, 以血为火, 引排复回九十返。高台正中心的残魂神火火光越来越暗淡, 随着火光的黯去,残魂逐渐呈现出一道薄如剪纸的身影, 袍袖飘摇,不断坠下点点微尘般的金色余火。
炉火每一徘徊锤炼一次,洁白袍袖就飘摇一次。
就像一张纸,要自行燃尽。
他没能成功。
无数密密麻麻的银丝穿过魂过,如蛛网般将他罩住,每一次火即将燃起,银丝就会收紧令它灭去。
叛出天工府后更名“戏先生”的谢远在成功铸炼了三柄邪兵后提出了这个办法——收集诞生于晦暗三千年的死魂,以它们为引,淬炼魂丝。
那一场大劫里,有太多的城神,太多的妖,太多的人死去了。不是所有的人与妖都像朝城的山灵精怪那么幸运,能够得到神君的玉圭保护自己。更多的是瘴雾席卷,百万、千万的生灵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吞噬了。
生前的一切记忆都被淡忘了,只剩下劫难到来时的凄楚茫然和被生生啃食的痛苦。
将那些亡魂的哭嚎和痛苦,强行灌进神君的残魂里。要救世的,反过来引发了灭世的劫祸。要人神妖亲密无间的,反过来令三者攻伐不休……还有什么比这讽刺,更能令一位以苍生为一生所求的神君煎熬难安?
“……噫吁神哉,佑世之神
舍尔魂兮……”
主持炼神的荒使穿着洁白的祝衣,仿照当初云中城祝师们祭祀神君,一踏一叩一拜,一丝不苟复现在人间失传已久的云中城古礼,无处不是最完美最标准的祭神之礼,却又偏偏无处不透出祭礼所需要的肃穆崇敬截然相反的狂喜。
与曾经的枎城城祝葛青谋取枎灵时的狂喜如出一辙。
都是蜘蛛在磨牙吮血。
只是不同于葛青想要摆脱城祝身份的束缚,想要用枎灵打造一对所向披靡的邪兵。幽冥城炼化神君残魂的目的是打造荒城坚不可摧的基石。
现在的大荒已经演化出自己的城池没错,可建立在骷髅和腐肉淤壤上的城,时时刻刻都在渗出血水,时时刻刻都在缓缓下沉。所以每隔一时间,就要寻找到足够的骸骨和血肉来重新奠一次城基。
如果能炼化神火,以神火为基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将是最好的基石,永不下沉。
人间永远不知道大荒有多嫉妒他们,就像活人永远不知道死魂有多嫉妒他们习以为常的春风夏日……明明人间如此卑贱如此渺小,却有最强大的神君心甘情愿为山河碎骨,而大荒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淤积腐臭与恶念。
真是不公平啊。
不过没关系了。
神君死期已至。
“……铸我之城!”
主祭荒使高声唱诵,魂丝刹那收紧,血火腾空,汇聚成一条鬓须滴血的恶龙,恶龙在半空折转一圈,张口露齿,朝神君贯落。
咚——
恶龙贯落的方向一偏,擦着神君的衣摆撞到地面。
不仅是它,所有荒使都晃动了一下,整座城在刚刚那一刹猛然下沉……不,不止刚刚那一刹。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在迅速传来,沉重得好似太古的夸父重新在黑暗中大步狂奔。
可早在中古末年,夸父一族就已经死尽了!
主祭荒使转头,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是夸父。
是一位头发霜白,麻鞋残破的老道。
鬼谷子。
俗名鹿寻。
涌洲牧鹤长老以身开天门的一刻,大荒中艰难跋涉的鬼谷子脸色随之大变。他直接取出七枚桃木钉,对应留在幽冥路上的生辰木人,钉进自己的七窍。刹那,熊熊大火从鬼谷子身上燃了起来。
没有等身死再引魂成灯,他直接把自己生生点燃。
活人成灯。
也是在活人成灯的一刻,鬼谷子发现了一万里幽冥路的一个秘密——这条幽冥路上,所有命魂灯的力量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大荒才明明对这些命魂灯格外厌恶,却始终没有大动干戈地清理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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