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浓稠的瘴雾深处,一道妖冶的绯红刀光浩荡扫出。
怀宁君脸上掠过一丝恍然。
不周山未断之前,天地贯通,云中城的上神能够以不周山为梯,随意走到大地上。但不周断绝后,上下相分,天地相绝,天外的上神就再也无法亲身降临人间,同样也无法将真正的神器带入人间。
除非像赤帝古禹一样,撕裂天穹,打通两界。
怀宁君将十二辰带入人间,方法本质和赤帝古禹相差无几。
他借瘴雾的遮掩,在海中立了一扇连通上下的两界门。但就像赤帝古禹撕碎天穹,受到无形的规则束缚一样,通过两界门带出的神器,一旦两界门被找到,被击碎,十二辰弓就会瞬间崩溃。
可仇薄灯怎么就能笃定师巫洛一定能够在卯时暮离弦之前,在茫茫沧溟中成功找到两界门并毁掉它?
卯时暮与十二辰弓彻底粉碎,化为天穹上一片玫瑰色的旋涡。
烛南九城中。
君长唯眼角的余光瞥见太虞时袖手站在废墟上,仰头双眼紧紧盯着金乌的移动,唇边流出一缕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容。君长唯咒骂一声,支撑身体,就要强行站起来。老天工一掌拍在他肩上,不客气地摁住他伤口。
“干嘛?”老天工一边关注天上的情况,一边不耐烦地问,“急着还账啊?”
“我去宰了那家伙。”
君长唯从牙缝里挤出声。
“得了得了,”老天工瞥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太虞时,“金错刀都碎了,你现在拿什么杀?再说了……”老天工冷冷地笑了一声,“山海阁也没废物到底……哼,太虞。”
就如老天工所言,金乌为牧天索所困,提醒了原本紧张观望的山海阁阁老和弟子们,让他们记起来,太虞氏有人身处烛南……一众受伤较轻的阁老拔出刀,面容冰冷地将太虞时同另一位太虞氏元老围住。
太虞时唇边的笑容消失。
他慌乱地退到长辈背后:“无凭无据,你们想在这时候再得罪太虞氏,得罪空桑吗?”
随同族长次子而来的太虞元老面沉如水,原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得意尽数消失……自左梁诗死后,一贯精于权衡的山海阁隐约已经起了不少变化。
“何须凭据?!”卿淮渔冷笑,“区区太虞,我山海阁,有什么得罪不起?!”
墨刀出鞘。
君长唯艰难地转回头,把视线重新移向天空。
符文与古咒流云般环绕金乌,符文向外放出刺目金光,古咒向内一圈接一圈收紧。背负沉重太阳的金乌双翅被破收拢,如被缚之鸟,一点一点地被牵引着,缓缓地偏离跪倒。血从它漆黑的华羽上涌出,向下滴落,落进沧溟海面,海面瞬间白茫茫一片。
在仇薄灯抵达金乌身前时,一道深蓝近黑的影子毫无预兆地冲出金光,携裹凌厉的风。
太一剑横。仇薄灯向后退出数丈。
一身华羽光泽如金属的月母悬浮在半空,她的双翅上残留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美艳的脸庞大半被细羽覆盖。刚刚仇薄灯引万剑作一剑的攻击最后被她用真身挡了下来。古神的真身本来就坚如天兵。
她活下后,没有去协助怀宁君,也没有去拦截怀宁君,而是隐匿在金乌附近,等待仇薄灯自投罗网。
“您来啦?”
金属般的羽翼在背后微敛,月母悬浮空中,细羽爬上她的脸庞,在可怖中透出属于妖物的诡艳。
不等仇薄灯回答,她像暴怒的雌鸟般粗砺地嘶吼,自问自答。
“您当然会来!您怎么可能不来!”
她身形紧随一晃,直接出现在仇薄灯面前,长杖斜劈。
“您要护苍生啊!哪里事关苍生,您就会去哪里!”
“多伟大啊!至圣至贤!”
银杖与太一碰撞,短短一息,迸溅出数十道暗红的火星。火星烙进仇薄灯漆黑的瞳孔。
“好!护苍生!苍生是什么?!我们又算什么!”
金铁相撞。
月母的脸庞被刻骨的怨恨和昔年的崇拜所扭曲……那些恩怨爱恨交织万年,最后爆发成滔天怒火。她背后的双翼陡然展开,千万铁羽化箭,四面八方,将仇薄灯笼罩其中,将他钉死原地。
“我们到底算什么啊!”
她五指急张,弯曲成爪,抓向仇薄灯。
“您说啊!”
四面八方皆是翎羽,仇薄灯避无可避。
一线边沿浸墨的绯红自下而上掠过。
月母的身形原地炸开,散成一团幽蓝的烟雾,尔后踉跄地出现在百里之外。她目光掠过那把绯刀,一边咳嗽一边笑:“是他杀了经女啊……好……好!我们来日再见……”
她注视着师巫洛挥出的第二道刀影,瞳孔中流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您总得给我、给我们一个答案!”
绯刀如弦。
月母的身影碎成千万光点,空中犹自残余她尖锐的怨毒的笑声。而在月母退开的瞬间,仇薄灯已经面无表情地冲破禁锢金乌的光芒。
他旋身而起,太一剑斩牧天索。
断!
第78章 不朽不枯
空桑。
扶桑神木上洁白的流云忽然转阴, 黑沉的云层中日齿与月槽上不断迸溅出火光。令人不安的隆隆雷声中,亮紫枝形闪电游龙般穿梭。一根接一根的熔金天索紧紧绷起。電火照得所有人的脸庞青白苍紫。
“这是怎么回事?”
侧立在太虞族长身旁的北葛族长神色一变。
太虞族长眉头一跳, 抢步上前,伸手探向清洲天柱的表面。就在他手掌刚刚按到柱表的天筹时,柱身隐隐呈现出亮橙赤红的光泽。所有正在念诵天诀的纪官齐齐喷出一大口血,古步骤然一断。
“继续!继续!”
太虞族长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柱中,面目狰狞地扭头朝纪官们吼。
“谁敢停,谁就是空桑的叛徒!”
狂风卷着一团团電球,如落果般从扶桑神木上滚落, 大大小小的雷电光球从百氏弟子身边滚过。九重石台发出不详的轰鸣,牧天弟子在各自族长声色俱厉的喝令中,战栗着维持阵法运转。
气息萎靡的纪官重振旗鼓,艰难地重新列队。
一步刚出。
咔嚓!
一根金锁高高弹向天空。
“天索!天索!!天索断了!”一名牧天弟子大喊, “牧天索——断了!!!”
太虞族长猛地回头,就在他回头的刹那, 手下的白石表柱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比天索崩断更令人惊骇欲死的爆裂声从柱身中传出。九重石台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哭喊了一声“表柱要倒了!”, 牧天弟子向四面八方亡命奔逃。
哭嚎声里, 一根根牧天索接二连三地崩断。
地崩山摧。
屹立千万年的白石表柱轰然崩塌, 一道赤火自石基中冲天而起。
光照千万里。
东北隅。
一僧一道静立在凶犁土丘上, 远眺空桑方向赤红升天。僧人容貌平平,道人形容枯槁, 二人无话, 唯有残存血腥味的风鼓荡他们的衣袖。光柱足足存续一刻钟, 一刻钟后才渐渐散去。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 “善哉善哉。”
“别善哉了,善不了。”老道背负拂尘,“烛照八方,十二洲、三十六岛……都知道他回来了。麻烦大了。”
僧人摇首:“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
“如是观?”老道讥笑,“不周山摧昆仑沉,你们佛宗如是观。太一护棺走扶风,你们佛宗如是观。三十六岛与洲决,你们佛宗如是观。太乙宗九淖伐空桑,你们佛宗如是观。怎么?这回还打算再来一次如是观?”
僧人默然不语。
“观观观,枯木尽成棺!”老道大笑,“佛陀何相?何以相众生!无尘老禅,你比你弟子还不如!”
笑声里,老道迈出一步,一步出东北隅隈,拂尘一分分开左右瘴雾,径自步入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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