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47)
他颔首:“嗯。”
“我去......”
李衍的话尚未说完,宋谦便接过去说:“将军被召进宫了,还没有出来。”
“放心吧,就算皇上真为了过去的事降罪于将军,那也得送去邢狱审过之后再定罪。”宋谦说:“我们还有些时间。”
李衍紧绷的身子这才松下来,他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管陶,去给他炖药吧。”李衍坐下来交代了一句。
从昨日国士入狱开始府中便没有生过火,这会儿虽是为了炖药,可那腾腾升起的热气还是无端的叫人心中暖了几分,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国士府还是那个国士府,什么都没有变。
“公子。”管陶把药端过来,看着他脸色苍白却强撑精神的模样只觉得心都酸了:“秦大夫说他会给公子想办法的。”
他颔首笑应:“我知道。”
“国士临走时说要公子保全自身,以求存活之机。”管陶又说:“公子,你说国士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宋谦把浓稠的药喝下去,嘴里的苦味还没散,他便放下瓷碗说:“不会有事的。”
其实他自己说这些话都很没底气,毕竟当初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对于当今皇上的认识充其量也就只有一个生性多疑,心胸狭小,别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猜不到国士这些话的意思究竟是让他怎么办,明知道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管陶,去拿纸笔来。”李衍坐下沉思片刻后说。
他简单的写了几句话说:“把信送到商州。”
管陶没多问,拿着信件便出去了。
“我爹一生忠于朝廷,忠于皇上,不管当初做了什么,他绝无任何阴险心思。”李衍垂着眸说。
宋谦说:“见过将军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的用心。”
“可为什么皇上就不信?”李衍皱着眉头:“非要把朝廷弄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吗?”
“古往今来坐上那九五之尊位置上的人,都会多疑,尤其是关联到先太子遗孤之事,毕竟......”宋谦咬了咬唇才说:“他的皇位来之不正。”
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了,那必然是要杀头的,可事到如今,他们真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那遗孤是否真在谁都不清楚,仅仅因为疑心就要斩草除根,简直荒唐!”李衍不知怎的生了怒气。
宋谦说:“荒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为君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我派人去宫门口等着了,若有消息会及时送到这里来的。”他顿了顿说:“刑部......看得很严。”
李衍垂下头去闷声说:“我爹他......”
他咬着唇不语。
他只怕宁死都不会背叛朝廷。
太阳敛着笑隐入山后,寒意渐渐袭来,等到暮色四合,天空中忽然笼上了层层乌云,黑压压的,仿佛张开大口要将人毫不留情的吞噬掉,没一会儿便哗哗的瓢泼下来,李衍和宋谦打着伞站在檐下,生怕有什么动静不知道。
“公子,他们押着将军往刑部走,镣铐也上了!”管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上的衣裳早已经湿透,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他忙抹了一把急道:“怎么办啊?”
李衍的脸色立刻变得晦暗不明,手里的伞都被他握得直作响,踏步便走。
“诶,李侍郎......”管陶刚想说话,便听见宋谦说:“管陶,立刻疏散府里的人,给他们银两,让他们出府,越快越好,你......你也走吧。”
管陶忽然在雨中嚎啕大哭起来:“不,我不走!”
“管陶......”宋谦叹了声气后说:“先去安顿府里的人,你若不愿走,牵几匹马去城门口等着。”
他倏地没了哭意,飞快的往后院去了。
没一会儿雨水便下了满地,李衍和宋谦的靴都被没在水中,下半袍子都湿透了,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李和泽还未关到邢狱,他全身都被雨淋湿,雨水流了满脸,他转头看到李衍用力的扯出个爽朗的笑来,迎着狂雨冲他喊:“儿子,豫北老树下有坛酒,记得喝啊,快走吧,快走!”
李衍站定了身子,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打在伞上,仿佛要戳出个洞来,震得人耳朵都发疼,李衍忽然扔了伞,迎着雨疾跑过去。
“别过来,快走!”李和泽忽然急了:“别过来,回去!”
宋谦偏了偏伞,让雨顺着流下来,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齐齐整整的脚步声,他忙道:“李衍,别过去了!”
李衍听不到,急着往李和泽身边走。
“公子,马。”管陶忽然牵着马出来,宋谦没来得及说什么,翻身上去追他。
原本他是不会骑马的,是后来觉得这样太拖累人才学的,没想到竟用到了此处。
“李衍,上马!”宋谦过去忙喊:“有禁军来了,再晚便出不去了!”
李和泽眼睛发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怒的,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李衍抬腿就是一脚,李衍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整个人倒在雨里,又是泥又是水滚了一身,可还是紧紧的抿着唇,直直的看他。
“我让你走听不懂吗?”李和泽怒骂:“臭小子,守好豫北,皇上要清洗朝堂,你和那小子不走就是下酒菜,快走!”
宋谦立在他身侧,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他忍不住皱眉:“正卿。”
雨把在场的人都打的湿漉漉,宋谦咳了几声说:“来日......来日方长......”
他脸上满是雨水,可眸中却氤氲,他何尝不知道今日一走绝不会有所谓的来日方长?可现在留下除了平白搭进去性命,别的根本做不了,他的老师还在狱中,自己今日一走,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劫狱么?他们只有两个人。
“父亲,跟我们一起走。”李衍从泥水里爬起来说:“回豫北,总有我们能活下去的地方!”
“李侍郎,请你自重!”押解李和泽的两个人闻言怒目相视。
李衍不理会他们的废话,直接说:“父亲......”
“住嘴!”李和泽骤然怒喝:“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张口就来?滚回豫北!”
“爹!”李衍忽然喊道。
李和泽咬了咬牙冷声说:“滚回豫北!”
禁军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耳边,李和泽偏头看了看押解自己的人,眉头皱得死紧,咬牙切齿道:“我们都是上一辈的人,你们与这些事毫无关系,正卿,你还要爹给你下跪吗?”
他说着便屈膝跪在水中。
☆、斩首
“爹!”李衍迎着雨猛地对跪在李和泽面前,雨水顺着面颊流进了嘴里,他却不管不顾道:“跟我走,跟我走吧,爹!”
押解李和泽的二人冷声道:“李侍郎,你再不识好歹,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跟我走!”宋谦用力的将他拽起来,几乎是拖着他说:“禁军来了,跟我走!”
李衍用力的甩开他,整个人扑在水里,溅起的泥水糊住了眼睛,他用力的一抹道:“你走,别管我!”
“啪!”宋谦用力的扇了他一巴掌。
李衍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脸上火辣辣的发疼,可他却看都不看宋谦一眼,拉着李和泽便要走。
“李衍。”宋谦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固执得拽着李和泽的衣袖不肯松手,押解的人忽然抽出刀,想也没想的劈了下来,李和泽眼快拿胳膊挡了下来,霎时间整条手臂都是血淋淋的,鲜红的血混在雨里,没多久便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正卿,你要爹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是不是?”李和泽怒喝。
他们还没来得及上马,禁军便将他们重重包围起来,为首的人叫韩璀,以前李衍做事嚣张跋扈,和这人结下了不小的梁子,现在看到他如此落魄,脸上的笑连这狂风暴雨都遮不住。
“李氏......意图谋反,奉皇上之令,就地斩首!”韩璀的声音迎着雨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宋谦皱紧了眉,也顾不得内脏翻来覆去的灼烧疼痛,伏下身说:“正卿,你是先太子遗孤,你若不走,便是坐实了将军的罪名,他会死得更快。”
他一直没说,是觉得还有时间,没想到这一切都来的这么快,若不是他来之时还收到了李和泽的一封信,根本不会知道李和泽这些年的良苦用心。
“你说什么?”李衍揪着他的衣领,生生的把宋谦拖倒在水中,他的眼睛里都是失措和震惊,李和泽凑近他的耳旁说:“正卿,快走,替先太子翻案,为爹报仇,你若不走,我便立刻了结此命!”
李衍愣了半刻,抬头望着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雨水。
“速速动手!”韩璀催促。
李衍握着腰间的刀,忽然翻身上马,伸出手将宋谦拉上去,猛地一夹马肚,头都没回的冲了出去,前面的禁军都被马蹄踏在脚下,疼得四处打滚嚎叫。
“没用的废物!”韩璀怒骂:“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将城门关了,不能让这逆贼跑出去,快去!”
“真是个鬼天气!”守城的人打着伞怒骂:“这雨下这么大,真是倒霉,怎么今天偏偏就轮到我们了。”
李衍骑着快马飞速而来,远远地扬高声音道:“刑部侍郎李衍,速开城门!”
守城的人知道他喜欢骑着马在京都里四处游荡,这会儿倒也没多想,便叫人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关城门!”身后又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夹杂着马蹄声传来:“李衍意图谋反,快关城门!”
守城的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的站在当地犯了懵。
李衍咬牙,用刀刺着马的臀,马顿时长嘶一声飞奔而出,在城门尚未关上之时奔出去,城门缓缓关上,李衍和宋谦冒着雨直奔豫北。
宋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发黑,他皱着眉,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过来,可却怎么都没办法,呼吸渐渐急了起来,他捂着胸口,不让身后的李衍发觉半分,马蹄狂响,溅起的水惊得树上的鸟儿都扇着翅膀逃走,宋谦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便被抽了个干净,软软的靠在李衍怀中。
“我们很快就到了。”李衍被他脖子上的滚灼烫得厉害,咬了咬唇说:“坚持一下。”
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两个人都浸在雨里,浑身湿透了,马儿策马狂奔,把所有的污垢都甩在身后。
宋谦话都说不出来,手脚都在颤抖,全身仿佛着了火一般灼人,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呼出的气自己都觉得热,他撑着身体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