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35)
“江氏您可知晓?”宋谦声音柔和的问,生怕又把他吓得跪在地上。
“江......”魏名海抬眸问:“哪个江氏?”
李衍说:“这儿开的商铺大部分都是他们家的,江弈鸣。”
“您说他啊。”魏名海垂下头去说:“那哪能不知道啊?”
宋谦看他这个模样问:“听您这话,他在这儿的名声很大?”
“那是当然了。”魏名海苦笑着说:“他在这商州,那可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相比起来,我这巡抚做得倒真是窝囊得很,估计我穿着这身官服出去,路上的人都不会理我,可他一出门,那阵势......不是一般的大。”
李衍笑:“那你说来听听,他不就是个区区商人么?真能在这地方如此只手遮天?”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啊。”魏名海闻言也有了些胆子,探了探脖子说道:“这以往的时候江弈鸣常住在商州,每每出行都坐着黄金做的马车,全身上下都是金子,那显摆的劲儿......啧啧啧,简直了!”
他见二人都立耳而听,说的更是起劲了:“那架势真比皇帝都气派,浪荡得很。”
“你既是此地的巡抚,他如此张扬,你就没想过压压他的嚣张气焰?”宋谦问:“他这样把你置于何处?”
魏名海闻言垂下头去闷闷说:“我算什么......我就是个孙子!”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他苦涩的笑着把话接下去道:“不是妄自菲薄,我在这商州,真就是个孙子,只要有钱,谁都能往我头上踩一脚,这也算不得什么事,都习惯了。”
宋谦和李衍对视。
“你手中有兵,怎会拿他没办法?”李衍问。
魏名海叹气:“不瞒您说,这几年府衙里的人都拿不到俸禄,他们都出去做生意了,不过也怪不得他们,讨个生活罢了,本来手里就拿不到银子,若再不想些办法,只怕就都饿死了。”
“没有俸禄?”李衍沉眸:“怎会如此?”
宋谦闻言问:“你们为何不上奏?”
“我年年派人送好几回,可都是有去无回。”魏名海无奈的说:“京都的人吃的都是商州的粮,可我们自己人却快要饿死了,但......没处说理去,唉......”
宋谦觉得蹊跷,虽然近年来大历确实有些地方很乱,但商州一向是富庶之地,怎么会连俸禄都发不起。
“你确定折子送上去了?”他问。
魏名海愣了愣问:“大人的意思是......”
“若是折子真送上去了,那不管怎样总会有批复,不可能毫无音信。”李衍接着说:“你用的人靠得住吗?”
魏名海挠了挠头发说道:“我手头没人,用的人都是我想办法省下钱来雇的,这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
“这么要紧的事你随便找个人就打发了?”李衍眸中忽露不悦。
他心虚的低下头去,抠着手指说:“可我不奉令不可离开商州,手里头又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两位大人......”
听着魏名海话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宋谦摇了摇头示意他说话的时候稍微委婉些。
“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与你商谈此事,你先别着急哭。”李衍不会哄人,虽然已经尽力忍着脾气,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干巴巴的,魏名海的眼泪硬是被他给吓了回去。
他吸了吸鼻子,圆滚滚的脸上挂着泪,抽泣着问:“两位大......大人请说......”
“江氏倒了。”李衍直截了当的开口。
魏名海愣了愣问:“倒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李衍说:“所以现在你想除掉他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不解问:“那您这次奉旨前来不是为了治我的罪?”
“不是。”李衍皱眉。
魏名海这才小心翼翼的吐了口气,默了半晌才问:“那两位大人此次要做的事便是奉了皇命?”
“你说呢?”李衍反问。
他自然不能亲口承认,否则就算欺上瞒下,可他这般说,魏名海怎么理解那便是他的事。
“......是我太蠢了。”他憨憨的笑着说:“不过我只有一个人,仅凭我们也不能动他分毫,江弈鸣在此处立足好些年了,根基不浅,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连根拔起的。”
宋谦的手指轻轻叩着案,头也没抬:“他这里的铺子有人看着?”
“......是。”魏名海为难的开口:“这里若是只有些做生意的掌柜,我也不会束手无策。”
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江弈鸣为了护着自己的铺子,花重金雇了很多江湖上的高手,这些人神出鬼没的,平日里看都看不到,可只要铺子遭了贼或者别的,第二天尸体就会横在街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李衍问。
魏名海说:“我是商州的巡抚,虽然手中早就已经没了实权,可说到底还是这里的父母官,有许多时候他都用得着我去给他撑场子,偶尔的时候能见到那些人,一个个蒙着面,连脸都看不到,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可怖极了......”
他现在想起那时候被吓得尿裤子的事就觉得脸上燥得慌,可愣是不好意思说。
“三位大人,膳食备好了。”驿丞推门进来说。
李衍起身说:“魏大人,天色很晚了,走吧,我们边吃边谈。”
“是。”魏名海屈着身连连应声。
宋谦身子弱,每次赶急了路精神就极为颓靡,一桌饭他没吃几口,任凭李衍想尽了办法,他还是只吃了小半碗米饭。
这场饭局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这段时辰里都是李衍在和魏名海聊,宋谦时不时的问几句,也不多,其余的时间都在沉默。
“驿丞,烦请你差人送大人回去。”李衍待他吃完便起身嘱咐。
屋里只剩下他和宋谦二人,看着他通红的眼角,李衍探手摸了摸他额头却被烫得收回手:“又烫起来了,我让人去找个大夫来。”
“不用了。”宋谦说:“明早会好。”
李衍打横将他抱起,宋谦揽着他的脖颈,滚烫的额头抵在他胸前,只听得李衍说:“喝些药总会舒服点。”
“是药三分毒,我不想死。”宋谦病了声音便会沙哑,说话的时候带着热气,可现下似乎还夹杂着几分不自觉的撒娇:“......很苦,我不想喝。”
“你这是讳疾忌医。”李衍笑着把他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待他睡着之后才转身出去。
驿丞还在门外等着,他方才就觉得宋谦的脸色极其不好,这会儿正想着进去问问,可在门外听着他们说话又觉得不好进去,便索性等在这里。
“按这个方子抓药。”李衍从怀里拿出一张药方,上次宋谦病过之后,他总觉得不放心,便私下找秦大夫要了这张可以暂时让他舒服些的方子:“抓完药后记得拿回来。”
驿丞颔首应下。
宋谦病得迷迷糊糊当中忽然觉得身下一凉,睁开眼瞧了瞧却见是李衍扶他起来了,屋里满是药味儿,他皱眉道:“难闻......”
“听话,喝了药再睡。”李衍温言软语哄着。
可宋谦却像是有了些脾气,任他怎么说都不肯喝。
“好,那我陪你一块儿喝。”李衍说完便将药端起来往嘴里含了一口,对着他的唇渡了过去,李衍没占他便宜,只是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
他真是病糊涂了,嘴里喃喃道:“......你混账......”
“骂谁?”李衍笑问。
宋谦摇摇头不说话,李衍又将他放在怀中,将剩下的药全都渡给了他,完了还坏坏的问:“还苦么?”
☆、奸猾
宋谦迷迷糊糊皱着眉说:“苦。”
其实他只是看上去很好说话,要在他清醒的时候让他说出这种类似于求宠的话是绝无可能的,虽然心疼他病恹恹的模样,可每次听到他这般说话还是觉得有种抓到宝的感觉。
“好了,睡吧。”李衍将他放下,转身去洗漱。
大早晨被魏名海一声后劲十足的“大人”吵醒的时候,李衍觉得他实在是个讨债的,他看到宋谦还在睡,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退下去才起身。
“魏大人,这么早来有事?”李衍套上袍子打开门问。
魏名海双手放在嘴边,用力的呵着气说:“大人,这儿实在太冷了,要不我们进屋去谈?”
他说着便要推门,李衍忙将他挡住说:“不行!”
“怎么了?”魏名海不明其意的看他:“大人不冷吗?”
李衍抿了抿唇说:“去旁边。”
“大人,昨日您说今日有更要紧的事商量,要我早些过来,不知是何事?”魏名海有些着急的问。
李衍昨日本就睡得晚,这会儿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撑着下巴呆滞的坐在椅子上,他说什么也没听清楚。
“大人?”魏名海胖乎乎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说:“恩?”
“昨日您说的事.....”
李衍抬眸道:“魏大人先喝茶暖暖身子,此事我们须得细细筹划,具体的事情还得等豫之到了才能商谈。”
宋谦一刻后才醒,正巧有人将药膳端了上来,他喝过之后便去寻李衍。
“宋大人。”魏名海见他进来要起身施礼,宋谦知他动作不便忙说:“魏大人不必客气,坐吧。”
看他精神了些,李衍才放下心去。
“大人。”他们正欲说话,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粗蓝色衣衫的八字胡男人,他长得瘦小,但那双眼神却露着精光,他说:“属下来晚了。”
李衍和宋谦看着他,魏名海见状说:“两位大人,这是范金,我的幕僚。”
“坐吧。”李衍出声。
“打听清楚了吗?”宋谦直接问:“江弈鸣请来的江湖人到底有多少?”
范金微微颔首说:“回禀大人,属下粗略算了算,可能有数百人之多。”
“数百人?”李衍听着这个数目只觉得咋舌:“他从哪里找的这么多人?”
范金答:“属下不知。”
“我们若要铲除他,这些人是绕不过去的坎儿。”魏名海说:“可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我们就这几个人,这......说句实在的,都不够塞牙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