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揩了下眼角,嗤笑出声,等心绪平静后转而走到明景宸面前,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明景宸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装了满满一匣的种子。
老妪道:“这是天宝花的种子,之前看你喜欢那花还说云州没有,我便送你一匣,愿你能在云州早日种出天宝花。”
明景宸珍而重之地将匣子盖好,“多谢。”
不远处的高炎定已经骑在马背上,见他俩还在依依惜别,忍不住臭着脸高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明景宸眯眼瞧了眼还未升至当空的太阳,心下无奈,他抱拳朝老妪作了个揖,“素光,就此别过,望将来你我还有相见的机会,保重!”
来时三人历经艰难险阻,去时旌旗招展,人喧马嘶。
明景宸上了马,再次招手与老妪挥别,并又深深地望了远处的月煌城一眼,最后扬鞭跟着高炎定策马而去,掀起漫漫尘沙。***是夜,明景宸辗转睡不着,便偷偷溜出营帐坐在远处的一块巨石上遥望南辰北斗。
怀里还揣着白天老妪送的一匣子花种,他摩挲着匣子上算不上精湛的雕刻纹路,忧思万千。
然而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伴着一声男子的轻咳。
高炎定撩起下摆,一屁股坐在他身侧,笑道:“怎么?还在想你那老朋友,才分开一天就思之如狂,夜不能寐了?”他一眼认出明景宸怀里宝贝似的抱着的破匣子是那老太婆临别前给的,不由的醋海翻腾,连骨头缝、头发丝都冒着一股子酸味儿。
他不屑地撇撇嘴, 对明景宸总跟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不清不楚感到头疼。
一个天授帝就罢了,怎么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戎黎都有觊觎他的人。
真正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
见心上人不搭话,高炎定也不恼,他转而说起旁的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大事,不过是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颇有些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样子。
实际上高炎定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就是乐意与明景宸说话逗趣,即便自己的十句话只能换来对方一句应和,他也会发自真心地感到雀跃。
“今日赶路可有累着?”此地离云州路途遥遥,他虽归心似箭,可一看到明景宸瘦得略微凹陷的面颊,又觉得脚程缓上一缓也无妨。
他想,等回了王府,定要盯着景沉多吃点滋补养生的药膳,好好将近些时日以来亏空的精神气养回来才行,明景宸向来要强,要他说出类似示弱服软的话比杀了他还要难以忍受,他白了高炎定一眼,冷声道:“我身体尚可,放心,定然不会拖累你们的行程。”
这话里生了尖刺,高炎定可不爱听,知道自己的好心又被当成了驴肝肺,他咬得牙关嘎吱作响,最后只能泄气道:“等回去定要再寻访名医替你好好看看,最好能把薛苍术抓回来我才能放心。”
明景宸可不想他再去祸害人家薛神医,薛苍术志在四方,比普天之下的许多男儿都要胆识过人,志向高远,若是因为自己害她不得自由,他实在于心难安。
“她说过我这身体要慢慢将养,把她找回来也不会有所改变,何必又大动干戈。”
“你说得在理。”高炎定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景沉,我听潘吉说你们来的路上碰到了沙暴,即便是我碰到这样的天灾,生死存亡也大多要听凭天命,你虽大难不死,但我仍担心你有所损伤,所以这回你得听我的,回了安宛要好好保养自身,切勿再劳神费力。”
自己劳神费力还不是被他害的,明景宸有些无语。
况且当初沙暴里奔逃,他自己实际上没费多少力气,全程都是邹大背着自己逃命。
“你说什么!”高炎定怒目圆睁,连声音都一下拔高了几个度。
明景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高炎定一字一顿道:“他、还、背、过、你!”
明景宸不明所以,“对啊。”虽然当初是有点生气,觉得被个大男人又拎又背的实在有失颜面,但平心而论,自己拖着这样一副羸弱不堪的身体,那个时候如果没有邹大,单靠自己早就葬身沙海了。
他向来恩怨分明,虽然邹大来历不明,目的不纯,但他救了自己一命是不争的事实。
这份恩情将来还得寻机报答才好。
然而高炎定可不这样想,他在得知邹大背了明景宸一路,又妒又羡,只恨不是自己陪同心上人一路患难与共。
他蓦地站起来,背过去蹲下身,对明景宸道:“上来。”
明景宸:“???”
高炎定回头催促他,“快上来,我背你。”
第111章 四四方方
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明景宸可没闲心大半夜和他玩闹,现在他只想回去睡觉,便将对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谁知他刚站起身,就被高炎定大力拉扯了过去,整个人扑在了对方背脊上,接着身体往上一轻,就被对方托了起来。
明景宸上半身晃了又晃,像还没拉满的船帆,差点从他背上栽了下去,他下意识环住了对方颈项才稳住身体重心。
高炎定如同一只疯癫的野狗,黑灯瞎火地在戈壁中撒丫子狂奔。
“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明景宸的呼喊都被呼啸的北风化解掉了大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到后来连嗓子都喊劈了,荒腔走板得有些好笑。
高炎定边跑边说:“我跑得不比邹大那个贼人慢罢?我还能跑得更快!”说着又是一阵疯跑。
明景宸被寒风吹得鼻子都红了,可不管怎么捶打叫喊,背着自己的疯子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两人越跑越远,驻扎的营地早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周遭除了沙子就是光秃秃的岩壁。
耳旁是呼啸的风,两边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头顶是紫蓝色的浩渺星空,以及不知何时纠缠在一块儿的喘息声。
明景宸的嗓子已经冒了烟,连一个字都喊不出了,到了这会儿,索性由着他去了,只安静地伏在他背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当高炎定跑得精疲力尽,汗如雨下时,他才慢慢停了下来。
“景沉?”他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便回头去看——春山颠倒,腮晕潮红。竟是睡着了。
看来白日里赶路真的累坏了他。
高炎定立马闭了嘴,只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走。
此刻,星汉灿烂,银白色的月光照在砂砾上,人像是踏波逐浪,行走在江湖水域之间。
高炎定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平静安逸,天地间似乎独剩他二人,他也总有种可以背着明景宸一直走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然而再广袤的戈壁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到了月上中天时分,两人回到了驻扎的营地。
此时负责今夜放哨的将士正在换班,听到动静纷纷警觉地将武器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是我。”高炎定从夜色里步出,因担心营地的篝火烧得太旺会惊醒背上的人,便稍稍侧过身,借着自己高大的身躯将耀目的火光遮挡了大半。
他又朝众人“嘘”了一声,免了大家的见礼,然后在十来道诧异错愕的目光中,背着人进了同一顶帐篷。
结果还是把人吵醒了。
高炎定刚将他放在榻上,对方就悠悠睁开了眼,眸中蒙着淡淡水雾,眼尾薄红渐染,外加两道入鬓的长眉,真如一幅青山远黛,近水含烟的画,一观之下令人倾倒。
明景宸眨了眨眼,睫毛扑朔若蝶,等眼里迷蒙尽去,他脸上又带上了两三分的冷,像是雾散后又在秀水明山间下起了一阵小雪。
“我怎么在这儿?”他记忆还停留在高炎定背着自己在戈壁上撒欢发疯的片段,怎么一转眼就回到了营地?他挣扎着坐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原来的那顶帐篷里。
高炎定笑嘻嘻地坐在他手边,“见你睡得香就没忍心把你叫醒,刚才回来时又碰到了放哨的将士,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一时没留意,下意识就把你背回了我的营帐。”他脸上笑意诚恳,看着不像是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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