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嫌自己臭,高炎定凑近外衫闻了闻,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直冲脑门而去,竟比那大漠的风沙还可怕。他讪讪一笑,将外衫丢在地上,“我不臭,臭的就是你,如今你还嫌弃上了我,这可非正人君子所为。”
明景宸狡辩道:“我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少啰嗦,还有正经事要做!”
高炎定就爱他恼羞成怒,没理还偏要强装有理的小模样,见他说要办正事,也只好先依了他,笑道:“你觉得人会在附近?”
明景宸道:“极有可能,那小吏出恭不会走远,时间有限的情况下,那人不可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高炎定深表认同,只有老妪没听明白,茫然地跟在他们身后在附近荒地上兜圈。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搜寻太久,因为周遭光秃秃的,一来没什么房舍建筑,二来植被稀少,一眼望过去基本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明景宸很快将目标定在四五十丈开外的一丛沙冬青灌木上。
那沙冬青生得格外茂盛,足有半丈来高。
三人借着月色在灌木外张望,发现里头似有一道暗影倒伏在其中,一动不动。
明景宸朝高炎定瞟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高炎定耸耸肩,得,这脏活累活还得靠自己。他抽出腰间短刀,在灌木中生生劈出一条小径来,等靠近那道黑影,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个死人。
第107章 抽丝剥茧
看五官是个戎黎人,死法和牢里的窦玉如出一辙,颈骨被人徒手扭断,而且浑身除了条底裤都被扒了个干净。
明景宸对老妪道:“把那个小吏叫来。”
“好。”
两人继续查看尸体,这人身上除了致命伤再无其他伤口,初看像是没什么线索。
高炎定正要起身去别处看看,却见明景宸忽然伸手朝尸体脸上摸去,他立马抓住对方,薄怒道:“别碰,怪脏的。”
明景宸扬扬下巴,没好气地道:“你一身怪味,还用摸过尸体的手来碰我,与我自己碰尸体有区别么?”
“……”高炎定不说话了,默默地松开了手。
明景宸用葱尖似的食指在尸体面颊上抹了几下,蹭下一点粘稠的胶状物质,凑近鼻尖轻嗅,神色愈发凝重。
“是什么东西?”高炎定格外好奇。
明景宸搓了搓手指,那黏糊糊的东西很快变成颗粒状从他指腹间脱落,“是易容用的药水和胶泥混合物。”
高炎定捕捉到了重点,“易容?”
明景宸声音化在呼啸的风中,“看来邹大此人大有来头。”先前他与邹大结伴同行,穿过荒凉戈壁来到月煌城,不论是在沙暴中与天地伟力相博,还是一路上行猎跋涉,此人都展现出矫健的不凡身手,现在看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手精妙绝伦的易容手法。
且从他言行谈吐中不难看出,他还曾读过书。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一个普通的落拓江湖草莽?绝无可能!
想到窦玉曾和自己提起过在祁州的事,明景宸便道:“都说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你这个活靶子树得好生招摇,针对你的阴谋才会这般前赴后继。”
高炎定并不接他的话,只颇有马后炮之嫌地找补道:“难怪当初在祁州就觉得这两人言行有异,原来是早有预谋、包藏祸心。”
明景宸不予理会,只将事情始末又细细斟酌了一遍。
当时高炎定突袭戎黎许久未有音讯,就有人弄了条断臂来扰乱军心,搞得军营和王府内人心惶惶,差点局面失控乱成一锅粥。又是那么凑巧,窦玉和邹大两人刚好出现在安宛,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嚷嚷,说镇北王死了。
明景宸从不相信巧合之说。
高炎定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不安,凑上前道:“你认为这两人是不是突然闹了内讧才会这样?”
明景宸刚要回答,就见老妪带着那个小吏回来了,便止住了话头,先让他来认尸。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死在灌木里的人正是“报讯未归”的乌塔。
这样,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明了了。
明景宸道:“邹大先将窦玉杀害,然后趁其中一个狱卒解手离开的时机凭借一身强悍的硬功夫破开牢笼,接着将乌塔杀害后抛尸。做完这些后,他又扮成乌塔回到牢门口与他上峰搭话,假借自己外出报讯顺利脱身。”
老妪道:“他既然懂易容乔装,为何不干脆将乌塔易容成自己模样,造成他与窦玉一起被人杀害的假象,便谁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岂不更好?”
“并非如此,”明景宸走出灌木丛,面朝南边远眺,“邹大之所以要扮作狱卒,无非是为了那副异族相貌,好助他在戎黎地界畅行无阻。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他应当已经趁城中混乱远遁而去。况且易容绝非易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出一张人皮面具已是难得,更遑论做出两张。这面具制好后,还需覆在脸上做修饰调整,工序繁琐至极,绝非一时之功。”
“这么说罢,即便他争分夺秒将乌塔易容成自己的样貌,在这么赶的情况下,只会错漏百出,很容易被人看出蹊跷,如此不过是白忙活一场,节外生枝罢了。”
他又问小吏:“你说你解手回去就见‘乌塔’从大牢里冲出,是不是?”
“没错。”小吏回得斩钉截铁。
“那你可曾看清他的容貌?”
“这……”小吏犹疑不绝,思索了会儿才道,“似乎没怎么看清。”当时天已经黑了,他看到一个狱卒装扮,嗓音相似,又说戎黎语的壮硕男子,便想也没想将其当做了乌塔,并未仔细探究对方形貌。
明景宸道:“那个时候,邹大应当还未修饰好脸上的人皮面具,只能借着夜色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靠粗略地模仿乌塔的声音蒙混过关。至于他不惮于掩饰自己杀害窦玉、乌塔后逃之夭夭的事实,左不过是因为他并不担心我们发现真相。”
高炎定眸中闪过冷茫,“因为他那个所谓绿林好汉的身份,也是假的,他本名也不是邹大,甚至那张脸也不是他本人的脸。”
明景宸点头,还有一点疑惑埋藏在他心底,并未诉之于口。
他想问高炎定,派邹大前来北地的人与之前几次三番构陷他,想要动摇北地局势的幕后之人是否会是同一个?如果是,那会是谁?
此前他俩有因为类似的话题不欢而散过,若是再提及此事,十有八九还是会闹出不愉快,自己既然知道对方心里的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明景宸正想得入神,以至于高炎定唤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对方的脸部棱角被清冷的月色软化了稍许,更为俊美无铸,桀骜硬朗的眉目少了些自视甚高的睥睨傲然,多了点缱绻情谊,像是一柄利刃被炼成了绕指柔。
可惜现下的明景宸还不知这丝铁汉柔情只他一人独享,还当是高炎定故意为之布下的迷瘴。
高炎定道:“景沉,你其实一早就怀疑上他二人了,对么?”
“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况且……”明景宸觉得后期的邹大很是反常,他明明可以装得分毫不差,却故意在自己面前露出马脚,像是担心自己察觉不到他的异常一样,频繁地表现出他与窦玉之间他才是占据主导的那一方来,以此勾起自己的怀疑。
老妪听到这儿,才算明白了过来,知道邹大和窦玉两人恐怕是这个中原王爷的死敌派来的细作,潜伏在他身旁欲行迫害之事,“原来是这样,所以当初他二人中毒,你才会要我找间牢房将他们看管起来。”
明景宸不语,相当于是默认了这件事。
然而高炎定可没那么好糊弄,“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俩的?”他眼中锐芒锋利逼人,在这样的视线探究下,任何的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明景宸道:“在安宛的时候。”
高炎定只觉得一把怒火冲上自己的天灵盖,他咬牙切齿道:“你既然出发前就知道这两人目的不纯,你竟然还敢带他俩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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