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过,柳柒每日都需要吃药方能止咳,一旦断了药,他的身子骨定是熬不住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云时卿也要替他走一遭。
朱岩道:“少爷,我陪您一起去。”
家中的药还能吃三天,入城买药刻不容缓。云时卿当即带上财帛启程,临行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来到柳柒身旁,对他怀里的孩子道:“棠儿,父亲要去给爹爹办一件事,想借一借你的吊坠可以吗?”
当初述律英相赠的那枚玛瑙吊坠一直戴在棠儿的脖子上,棠儿也甚是喜欢,倘若云时卿此行遇到北狄的兵马,有了这枚吊坠或许就能便利不少。
棠儿一听他要拿自己的吊坠,便抓着不肯松手,柳柒温声哄道:“棠儿乖,给父亲用一用好不好?父亲给你买小羊偶回来。”
一岁半的小孩能听懂的话语非常之少,但闻及羊偶,他立刻松了手,用乌黑油亮的眸子凝视着云时卿,眼里尽是渴望。
云时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承诺定会给他买羊偶,旋即看向柳柒道:“记得按时吃药,夜里多添些炭,免得受寒。还有——入睡前定要用热水泡脚,否则你会睡不踏实的。三天之后我就回来了,柒郎安心在家等我。”
云时卿还想再与柳柒亲昵亲昵,但碍于众人都在场,便收敛了些,止握了握他的手,转而翻身上马。
柳柒抱着棠儿目送云时卿离去,直到那道玄色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他才转身回到穹庐里。
入了夜,气温骤降,风也更加凛冽。
柳柒吃过药便把棠儿哄睡了,他往铜炉里添进几块银丝炭,确保夜里有充足的暖意供他入眠。
不多会儿,柳逢端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说道:“公子,您该泡脚了。”
以往泡脚时,云时卿总会给他按摩足底的穴位,让双足的血流得以畅通,如今云时卿不在家,这些流程自然就免了去,柳柒泡完脚便回到榻上,正欲入睡之际见柳逢还留在屋内,遂问道:“还有事吗?”
柳逢道:“属下留在此处值夜。”
柳柒笑道:“不必了,棠儿现在能睡整觉,我也没什么需求,你回去歇息罢。”
柳逢点了点头,旋即请辞离去。
习惯了被焐脚的人今晚睡得不踏实,躺下后没多会儿脚底就有了寒意。
柳柒的身体遇冷便要咳嗽,此刻也不例外,咳了一阵子后,他起身披着狐裘大氅来到铜炉前取暖,又往里面添进几块炭。
大抵是他的动静吵到了棠儿,正在熟睡的孩子哼哼唧唧蠕动几下,柳柒赶忙来到床前隔着被褥轻轻拍抚他的腰臀,小孩儿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很快便转换成趴睡的姿势了。
见孩子又沉睡过去,柳柒蹑手蹑脚地回到暖炉旁,掩嘴闷咳了几声。
炉边暖意甚浓,于他身体有利,他在此处坐了没多会儿就合上了眼帘,直到被梦魇搅醒,方知长夜才过去一半。
柳柒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自打产子之后他的身体就格外虚弱,每每合眼必是梦魇不断,唯有睡在云时卿身旁才能安然入睡。
没想到只分开一晚,他竟又回到了那段难挨的时光。
如此又过了两夜,可算熬到了云时卿归来的日子,家里的药即将用完,正好能续上。
近几日天气晴好,气温略有些回暖,晌午陈小果又带着棠儿出去放牧,柳柒难得清净,便倚在摇椅里补了个觉。
半梦半醒间,他察觉到有人进入毡包内,不由强撑睡意睁开了眼,唤道:“晚章。”
柳逢手里拿着一块毛毯,见他醒来,不由歉疚道,“公子对不起,吵醒您了。”
柳柒摇了摇头,温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逢道:“巳时七刻。”
还未到正午,时候尚早,云时卿应该没有回来。柳柒揉了揉额头,复又闭了眼:“我再睡会儿,你把棠儿看着点,别让他又捡什么污秽的东西吃了去。”
柳逢笑了笑,点头道:“好。”
这一整天柳柒都在断断续续地入睡,每每醒来都要问时辰,柳逢知道他在盼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宽慰,道是云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直到太阳西下,仍不见云时卿和朱岩的身影。
柳柒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如今新州战火连连,倘若他们出了什么事……
此念一起,他便如坐针毡,急火攻心之下引发了咳疾,久久未能平息。
陈小果道:“隔壁贺兰大叔每日都要外出,他的消息最是灵通,待贫道前去打听打听。”
半盏茶后,陈小果疾步返回,摇头道,“贺兰大叔说,自前天午时起新州就已封城,所有百姓只进不出,朱岩他们应当是被扣留在城内了。”
柳柒问道:“如今新州是哪国的属地?”
陈小果道:“大邺。”
大邺……
既然已经攻下新州,为何还要封城?
疑虑与担忧交织在心头,几日未能安眠的柳柒此刻竟有种头重脚轻的不适感,五脏六腑也微微抽痛。他支着额头坐在桌前,无奈地闭了闭眼。
孟大夫道:“公子冷静点,云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棠儿站在他身旁,拉着他袖角软声唤道:“爹爹。”
柳柒把棠儿抱在怀中,淡淡一笑:“棠儿乖,爹爹没事。”
众人俱沉默在当下,穹庐内落针可闻。
良久,柳柒似想起了什么,蹙眉道:“不对。”
柳逢问道:“什么不对?”
“从进攻新州开始就不对了。”柳柒道,“攻下蔚州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邺军应及时增补修养才是,没理由继续追击。赵律白打过仗,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会下令让萧老侯爷继续作战?”
“可是……”柳逢道,“可是萧家军从未有过败绩。”
柳柒静默下来,几息后方才开口:“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要去新州。”
陈小果道:“万万不可啊!新州如今已被邺军占领,你去了必然会暴露身份,若是让那个狗皇帝知道,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柳柒道:“晚章还在城中,我放心不下。而且道长的易容术炉火纯青,我相信你有办法让我们蒙混过关,更何况这里已经没有药了,我留下来也是等死。”
听见最后一句话时,陈小果被迫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沉默地扭过脸不再接话。
孟大夫找不出理由来劝说他,柳逢亦如是,偌大的房间内此刻只有棠儿在兀自咿呀,更显气氛沉寂。
柳柒的视线扫过众人,须臾后说道:“大家早些歇息罢,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第129章 以血明己志
漠古尔草原距离新州城足足有八百余里, 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两日才能赶到,好在最近天气晴好,于出行有利。
柳柒这一路都在昏昏沉沉地入睡, 孟大夫便带着棠儿坐在另一辆装载行李的马车上, 以免扰他安宁。
马车的速度比不得单骑而行, 他们赶了整整两天的路还未抵达新州, 只是越靠近新州城,所见的难民就越多。
孟大夫将最后一点药煎煮之后装进了水囊里,如今已然见底, 沿途的村镇都无法配齐药材, 柳柒只能艰难地熬着。
夜里气温格外寒冷, 他们寻了处无人居住的破屋歇脚,柳逢和陈小果拾来不少干柴取暖, 却止不了柳柒的咳疾,柳逢便一股脑儿地将所有衣物都裹在他身上了, 然而收效甚微。
在破屋里熬了一宿,天未亮他们又继续出发。棠儿见柳柒面色苍白, 不住地掩嘴咳嗽,遂爬到他的腿上,用肉乎乎的小手捧住他的脸道:“呼呼爹爹,爹爹不疼~”
柳柒笑着抱紧了孩子:“有棠儿在, 爹爹不疼。”
他咳得太久, 嗓子略有些沙哑, 喉咙里甚是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原以为蛊虫离体之后就不会受再折磨了, 岂料现在竟比从前还要痛苦。
又熬了大半日, 总算抵达新州城外, 然而事情远超他们所料, 因为新州城外居然被重重北狄兵马给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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