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卿没去叨扰他,兀自在营帐里观摩沙盘,没多会儿又热出了满身的汗。
正这时,卫敛掀开帘笼走将而来:“云大人,欧阳建和张仁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邀你我戌时入城一叙。”
卫敛乃正二品枢密院副使,官阶远在云时卿这位四品承宣使之上,但碍于曾经的上下属关系,他依然以下臣的身份尊称云时卿一声“大人”。
云时卿头也不抬地道:“没邀请淮南王?”
卫敛摇了摇头。
云时卿嗤道:“他二人可真够大胆啊,竟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卫敛话少,无时无刻都板着脸,眼下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下来。
云时卿将沙盘上的一面“邺”字军旗插进回元的军阵之中,继而又问道,“卫大人觉得咱们今晚该不该入城?”
卫敛道:“张仁和欧阳建都是师中书的人,他们特意避开王爷邀请大人,想来是为了在大人面前图个表现,或许在他二人眼里,飞黄腾达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云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一直以为卫大人是个严肃的正经人,没想到也会阴阳怪气啊。”
“实话实说罢了。”话毕,卫敛似想起了什么,又道,“王爷今日收到了京中来信,道是陛下欲增派一名军师来庆州协助王爷作战,以便早日结束这场征伐。”
云时卿一边摆弄沙盘上的旌旗一边问道:“派了哪位军师?”
卫敛道:“五年前指挥过镇南关之战的左甯左大人。”
云时卿点了点头,并未在意此事,转而又道:“昨晚这一战回元大败,本该乘胜追击才是,然而我军死伤无数,当务之急还是将伤者照拂妥善,尽快让将士们调整过来。”
卫敛道:“回元人也损失惨重,恐怕短期内不会与我军交战。”
云时卿道:“如此甚好。”
邺军的伤者大多都已送往城内治疗,前方防线不可松懈,余下众人俱都守在胡杨林外,以防回元攻打过来。
傍晚时分,云时卿和卫敛前往庆州知州欧阳建的府邸。
欧阳府虽然谈不上气派,然而每间屋内都置办了一些古玩字画,足见这位知州是个风雅之人。
他在花厅内摆设有一桌丰盛的晚宴,镂花的陶盆内盛满冰块,里面镇着几壶陈年的花雕酒,还未启坛就已闻见了香。
云时卿撩袍落座,嘴里忍不住打趣:“都说庆州是个贫瘠之地,物产稀薄、民生困乏,没想到欧阳大人竟能在此地制冰,可见传言并不可信。”
制冰耗费的银钱不是个小数目,欧阳建既舍得拿冰块镇酒,这就表明他在其他地方所用财帛之广。
欧阳建笑道:“云大人家世显赫,自幼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来到这等荒凉之地助庆州百姓击退敌兵,下官自当倾尽家产来招待大人您呐。”
张仁也笑着说道:“云大人别看这西北之地荒凉,可庆州城内的百姓却过得极富足,今日欧阳大人招待您二位的这些菜肴不过是寻常百姓之家常食物,没甚稀奇的。只是制冰之术不传百姓,故而才没在民间流传。”
云时卿从京城出发,进入永兴军路后,越往北上越是荒芜,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悉数存于他的脑海里,许多平头百姓连吃水都困难,更别提这些山珍美味了。
欧阳建和张仁是什么货色自不必说,他二人在外胆小怕事,在内行事张扬,与知进退、识大体的乐蟠县县令高忠不可同日而语。
云时卿淡淡一笑:“如此说来,云某倒是要感谢欧阳大人的盛情款待了。”
“云大人折煞下官了。”欧阳建说罢对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当即走近,斟了四杯冰冰凉的花雕酒,他亲奉两杯酒送入云时卿和卫敛手里,而后示意张仁与他一道敬这两位京官。
云时卿与他二人碰了碰杯,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卫敛也默不作声地喝光了酒。
半盏茶后,四名妙龄女子掀开花厅左侧的珠帘婀娜走来,她们俱都赤着脚露着腰,两截纤白手臂以及脚踝上皆裹缠着细小的铃儿,行进时叮铃铃作响,尽显妩媚。
云时卿侧眸瞧向珠帘,这才发现那帘子后方还坐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她身前置有一张琴桌,显然是为了这顿饭而助兴。
欧阳建循着云时卿的视线瞧去,而后拍了拍手,那姑娘领会之后当即拨弄琴弦,琴音悠然荡开,如山涧之溪流,潺潺滚滚,泠然悦耳。
厅中的四位女子立时起舞,腰肢娇娆,眼含春情,委实勾魂摄魄。
云时卿的杯中不知何时又蓄满了酒,他欣然饮之,却没再去看那些个漂亮娇媚的姑娘。
花厅中琴音绕梁,依稀有女子的脂粉香萦入鼻。欧阳建和张仁仔细观察云时卿和卫敛的神色,见他二人没有排斥,张仁于是轻咳一声,那四名舞娘顿时扭着腰往这边走来,有两人偎进了卫敛的怀里,另两位则柔若无骨地攀靠在云时卿的肩头,嘴里柔柔地唤了几声“大人”,并斟了一杯酒与他:“大人,妾身敬您一杯。”
云时卿颇有风度地接过酒,却没有饮下,喉咙里震出一声轻哼:“欧阳大人、张将军,你们可知云某方才想起了什么?”
欧阳建道:“下官愿闻其详。”
“前朝有位诗人曾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他有一首诗令我印象深刻——”云时卿抬眸,似笑非笑地道,“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欧阳建和张仁的笑意俱都僵在脸上,卫敛默不作声地吃了两杯美姬喂的酒,对他二人的神色变化视而不见。
云时卿古井无波地推开了左右的女子,旋即展颜道:“云某与二位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欧阳建和张仁对视一眼,默默擦掉额角的汗渍。
几息后,欧阳建忐忑地道:“下官府上的厨子技艺不佳,两位大人若是吃得不爽利,尽管直言。”
卫敛依旧板着脸,云时卿笑呵呵地说道:“有劳欧阳大人破费了,云某不甚感激。”
欧阳建渐渐放平了心态,他和张仁对视一眼,两人眼神流动,肚子里又涌出了坏水儿。
少顷,府上的管家领来一名白衣青年。
那青年长发半挽,手里握着一柄乌木折扇,一双凤目格外好看。
盈盈而望时,眼底有藏不住的温柔情意。
欧阳建笑着看向云时卿:“此乃下官的义子,名唤景禾,听说云大人莅临寒舍,特来拜访。”
青年近前几步,拱手揖礼道:“草民景禾,见过大人。”
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的书生气,就连语调也颇为柔润。
他的模样,像极了柳柒。
云时卿面色沉凝,很快便挪开了视线,冷声质问道:“欧阳大人这是何意?”
欧阳建说道:“这天下谁人不知云大人和柳相有过一段秘不可宣的旧情?那些话本都传到塞北来了,道是云大人对柳相念念不——”
“哒——”
欧阳建话音未落,云时卿便用力掷下酒杯,汉白玉制成的器具顿时一分为二。
花厅内的美姬吓得花颜失色,纷纷退至一旁。
云时卿眼风掠来,哂道:“欧阳大人连话本里的东西也信?”
不待欧阳建开口,他又沉声说道,“让你的义子滚!”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感谢在2024-02-26 01:37:11~2024-02-27 01:4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630076、芣苢、峨眉山的猴子乱蹦、莙zd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流辉映重逢
柳柒拉开抽屉取出瓷瓶, 倒了一枚暗朱色药丸服下。
这是他第三次服用延缓蛊发的药丸了,此药仅有五天时效,在未得到疏解之前, 服食的次数越多, 便越是耗损身体。
韩瑾秋虽替他短暂地封住筋脉阻止了蛊毒的扩散, 可淤积在丹田内的阴毒之气始终难消, 唯有服药强行压下方可控制其淫-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