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玉点了点头。
“回去吧。”充恒看了眼即将离岸的船,“船要开了。”
文玉回头看了眼岸边送别的百姓和在船头卖力挥手哭得比百姓还难过的许修德,忍不住笑了笑,又看向充恒,“头儿,有空回大都看看吧。”
充恒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保重。”文玉冲他一抱拳,转身朝着大船走去。
再回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已经看不见充恒的身影。
他不再停留,大步上了返回大都的船。
元兴七年末,充恒从南疆回来,又在南赵四方城停留了一段时间。
“北梁那小皇帝真是有点本事,东辰这回和亲不成,怕是要气疯了。”
“申尧死了之后,东辰就不行啦!东辰现在能打的就虞破虏一个,偏偏还不受重用,变着法子折辱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话说北梁的女相真的是女中豪杰,口舌锋利将那东辰损得是半点颜面都不剩啊……一群大男人说不过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别忘了她可是文彬公子,曾经的四公子之首!北梁最年轻的状元郎……你们再重新投个胎都拍马不能及……哎哟哟,恼了,还恼了呢咋?我说的可是实话……”
充恒端着酒杯支着头慢吞吞地喝着酒,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了他対面,笑道:“小兄弟,拼个桌?”
充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他坐。
“小兄弟,在下跟你打听个人。”対方也点了壶酒,“你可曾见过个模样俊俏穿着白色僧袍的和尚?”
“不曾。”充恒喝了口酒。
対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也不介意他的回答,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啊。”
“你找人?”充恒看他一身灰扑扑的衣裳。
“啊,我找了他很久,他叫湛华,叶湛华。”対方很快就喝了半壶酒,冲他笑,“你要是见到他,就告诉他有个叫季怀的人,在晚来城等他。”
充恒没应,只自顾自喝着酒。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対方摇摇晃晃站起来要走。
“我大概见过他一次。”充恒开口,対方眼睛中瞬间惊喜迸发,充恒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八/九年前吧,我哥用把匕首跟他换了几根断魂丝。”
那人的眼神瞬间灰暗下来,沉默了许久才道:“那把匕首上是不是镶着个翠绿的宝石?”
“対,我哥找西域名匠锻造的,削铁如泥。”充恒道。
那和尚看着像个妖僧,煞气四溢,他哥还跟対方打了一架,三天三夜没分出胜负,后来他哥相中了和尚的断魂丝,就耍诈差点把人碎成尸块,死皮赖脸跟那和尚换了好几根,分开时他十分怀疑那妖僧早晚会回来寻仇,为此还警惕了好长一段时间。
対方叹了口气,笑道:“多谢。”
充恒张了张嘴,那个叫季怀的人看上去脾气很好,“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充恒耷拉下眼皮,继续开始慢吞吞地喝着酒。
他想找梁烨,却不能提梁烨的名字,倘若让别人知道北梁的昭武皇帝还有可能活着,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但季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也在找人吗?”
“嗯。”充恒冷淡地应了一声。
“或许我可以帮——”季怀看上去还有点烂好人。
“已经不打算找了,”充恒扯了扯嘴角,“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季怀冲他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充恒喝完了那壶酒,隔壁桌的一群书生正商量着去北梁科举入仕,吵吵嚷嚷,壮志凌云。
“北梁如今改革大获成功,揽四方人才,你我去必然能挣得一席之地!”
“而且经商也可以入仕,如今北梁人才济济,只要有真本事,肯定饿不死!”
“文彬公子如今在致力于选拔女官,我想让我妹妹也随我一起去北梁,深宅内院总比不得外面广阔天地,除了嫁人她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北梁皇帝是个懂得纳贤聚才的贤君……”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来!”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充恒扯了扯嘴角,拎起酒壶又去打了满满一壶,用剑挑着出了酒楼。
除夕的硝烟未过,转眼便绿了杨柳树。
烟柳微雨里,一匹快马再次踏进了大都的城门。
这是北梁元兴朝的第八年。
武昭皇帝梁烨死的第九年。
第217章 番外·稚子(二)
八年过去,大都好像还是他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大都,但又好像完全变了模样。
应苏坊一如既往地热闹,昔日的丹阳王府已经换了名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新贵,充恒牵着马,买了包点心挂在了马鞍上,从前他哥和王滇都爱吃这家的点心,他便经常来买,掌柜已经换成了店家的儿子,味道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难吃,呕。
街上的人熙熙攘然,他正想着去找个客栈落脚,忽然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兴奋的大喊声:“华东郡捷报!华东郡捷报!”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兴奋地开始议论起来,恰在此时,不知道谁家小孩玩的球滚了出来,扎着俩小圆髻的娃娃跌跌撞撞朝着球跑了过去。
“孩子!”有人大喊了一声。
充恒飞身上去便要捞走那小孩,谁知有人比他还要更快一步,身着铠甲的将军侧身从马上翻落先他一步抱起了小孩,还很不要脸地踩了一脚他的肩膀。
报喜的官兵已经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充恒神色阴沉地朝着那不长眼的东西看了过去。
“吁!”战马高高扬蹄被缰绳勒住,马上一袭黑衣银甲的将领抱着小孩翻身而下,他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剑眉星目生得英俊,一身得肃杀正气。
“大娘,看好孩子。”他单手将哇哇大哭的孩子递给了老妇人。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老妇激动地紧紧抱住了孩子。
“是独臂将军!”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在喊。
“杨将军班师回朝了,是不是就打完了?!”
“废话!刚才都说了华东郡捷报!”
“焦帅呢?焦炎元帅怎么没回来?”
“对不住啊兄弟,刚才踩了你肩膀一脚!”那独臂将军性格倒是爽朗,笑着跟充恒道歉,鹰隼般的眼睛对上了充恒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你是……充恒?”
充恒盯着他半晌,终于从那眉宇间看出了昔日少年郎的影子,“杨无咎?”
半个时辰后,长运酒楼。
“咱们得有好几年没见了吧?”杨无咎端起酒杯跟他碰杯。
充恒冷淡道:“九年。”
“嘶。”杨无咎笑着喝了口酒,“还真是有好几年了。”
充恒只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算起来他们之间的交情也不过寥寥,但大概是因为故人所剩无几,这点淡到可以忽略的交情在许多年之后拿出来,也能让一直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坐下来喝上几杯薄酒。
“我爹五年前就去世了,明天是他的忌日,我就提前跟大帅告了假赶回来。”杨无咎看上去沉稳了不少,让人很难将他跟九年前那个咋咋呼呼又怂得一批的少年联系起来。
当然,充恒也变了很多,以致于杨无咎忍不住感慨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充恒扯了扯嘴角。
酒过三巡,总是免不了提起些旧事,想起些故人。
杨无咎烧刀子喝多了,这些酒并不足以让他醉,但架不住心里涌上来的遗憾,“要不是王爷和先帝,我跟我爹可能早就死了。”
充恒沉默地喝着酒。
“那天我原本是想跟着你们进宫的,但我爹死死拦着我,他都给我跪下了……”杨无咎垂下了头拧起眉,抬手捂住了额头,“我不能让我爹跪我,就没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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