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比他晚出来一步,从车上跳下来抖开狐裘将人裹了进去,勾起帽兜的绳子给王滇戴好,在下巴处系了个好看的结。
王滇撩起眼皮看他。
“走了。”梁烨摸了摸他的脸,身上的甲胄寒凉刺骨,上面结了层厚厚的霜。
“嗯。”王滇情绪不高,只觉得这雨夹雪比任何天气都让人心烦,道路也泥泞不堪。
梁烨垂着头将改了许多遍的袖箭给他绑在了小臂上,又很不讲究地半跪在泥地里,将坠着火红穗子的玉佩系在了王滇腰间,还趁机拍了拍他的屁股。
“别再闹脾气丢给朕了。”梁烨站起身来,头发都被雨雪打湿成了绺,“朕之前丢了才落到申玥俪手中,本来就是给你的,你和朕一人一半。”
王滇看着他腰间隐约露出来的红穗子,冻得鼻子发酸,“知道了。”
梁烨隔着风雪固执地盯着他,王滇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个平安符,“本来就是给你求的,拿着。”
他并不怎么信这些,但在街边看到还是买了一个,只花了一个铜板,原本也没想着给梁烨,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谁知道梁烨突然出现,看样子早就从他袖子里摸到了,就等着他给呢。
不好意思直接要,还得抛“砖”引“玉”委婉地提醒他。
王滇呼出了口白雾,“平安回来。”
哪怕天天发疯都比让他看着人在战场上生死未卜来得舒心。
梁烨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美滋滋地将平安符塞进了前襟里,抬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雪地里就跑出来了匹毛色极丑的花马。
王滇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一下。
“好看吧?”梁烨骄傲地冲他炫耀,“朕从山里捡的。”
王滇很难说服自己的良心说这匹马好看,只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梁烨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去,连人带马便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雨雪里。
王滇冻得鼻子发疼,坦然地呼出了口热气,拢在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梁烨的气息还未彻底消散,不甘和烦躁已经悄无声息地攀附进了四肢百骸。
不想放梁烨离开,想把人栓在身边,哪怕弄死了冻起来看着也比这样看不见摸不着来得强。
就算负尽天下人又怎么样,梁烨本来就该是他一个人的。
王滇眸色渐深,恍惚间又看到了梁烨的身影,下一秒就被人重重地压到了马车上。
梁烨急促炙热的呼吸还沾染着雨水的凉意,王滇的睫毛被雪沾湿,抖动了两下,半点都不客气地回吻了过去。
这个吻要比之前在马车里的激烈得多,两个人都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车沿上的积雪被热意融化,沾湿了披风蓬松的绒毛。
“陛下,该走了。”忽然有人出声提醒。
王滇闻声偏过头,神情阴鸷又冰冷地望了过去,以一个禁锢霸道的姿势将梁烨揽在厚重的披风里。
藏身在暗处的人即便知道王滇看不见自己,但还是被对方满是威胁和杀意的眼神看了个哆嗦。
梁烨捏了捏他的后颈,狠狠亲了一下他的耳垂,低声笑道:“王滇。”
王滇这才不情愿地拧回了头,强行压下心底的暴躁,使劲将人抱了一下,慢吞吞地松开了手。
马蹄声渐远,周围终于陷入了寂静。
王滇毫不留恋地进了马车,充恒悄无声息地出现,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冲开雨雪,驶向了大都。
第125章 甜糖
王滇回宫之后心情不是一般的恶劣, 连平时喜欢往他跟前凑的云福和几个小太监都不敢上前,小心地同充恒打听原委。
充恒回想起自己在外面赶着马车听到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小脸涨得通红, 学着梁烨的口吻凶巴巴道:“不知道!少打听!”
可恶的王滇, 可恶的主子!他要不是太想他主子打死都不会替王滇赶车, 结果主子就只给他带了包北疆的糖,还要他跟东宫那只小白耗子分着吃。
都是他的, 休想让他给梁寰。
云福被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了一跳, 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进门道:“王爷,早些时候百里承安大人来求见,结果您不在,奴婢便斗胆让他先回府了。”
“无妨, 我去找他。”王滇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当时在崔语娴的寿宴上被许多人看过,后来梁烨也日日戴着上朝,若另一半凭空出现在他身上,少不得又传出流言蜚语——也不算流言蜚语。
王滇有些不爽“将玉佩解下来”这个动作, 梁烨亲手给他系上的, 还没捂热, 索性在外面又穿了层外袍。
神经病啊。王滇觉得这举动简直蠢到了家,梁烨一来一去停留的时间太短暂, 他甚至都没跟他好好算账, 但也无法否认梁烨半跪下来给他系玉佩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挑动, 开心到恨不得将梁烨抱起来转个圈。
忒没出息。
王滇恶狠狠地瞪了那玉佩一眼, 低头将腰带束好, 想起这会儿梁烨估计已经彻底出了大都, 雀跃的情绪瞬间又跌落到了低谷。
不如待梁烨打赢了这仗就谋反,把人困在身边里好好养着,他舔了舔被梁烨啃肿的嘴唇,要是梁烨输了那就更没理由不把人困住了,只是想想都觉得浑身的血滚烫沸腾。
勉强安抚下自己躁动的情绪,踏出宫门之后他就又变成了忠君爱国的王爷,任谁都想不到楚楚衣冠之下包裹着个大逆不道的禽兽。
百里承安的府邸意外地简单,一座两进的小院,只有个看起来身量很好不好惹的侍卫,大约也是会武功的,给人压迫感极强。
“龙骧,去沏壶茶来。”百里承安示意他。
龙骧警惕戒备地盯着王滇,百里承安不轻不重地呵斥道:“这位是丹阳王,不得无礼。”
龙骧冲王滇抱了抱拳,转身下去了。
“让王爷见笑了。”百里承安道:“这粗人不识礼数,王爷勿怪。”
“无妨。”王滇道:“文彬风寒可好些了?”
这有些亲近的称呼让百里承安微微不自在,却也没提出异议,只是客气笑道:“从老师府上回来之后便总反复,如今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文彬,你我一路千难万险到了大都,也算同生共死,我便开门见山了。”王滇道:“如今朝中鱼龙混杂,陛下又远在前线,手段狠绝非我本意,只是不得已为之,如今虽凑足了急需的粮草,但这场战争明眼人都知道如何,若北梁坐以待毙……文彬,你可明白?”
百里承安神色微微触动。
“战事在外,世家祸患于内,大梁要么置之死地后生,要么被活活拖死。”王滇起身道:“在下深知自己恶名在外,然为了大梁,还请文彬放下成见,不为陛下,也为大梁千万无辜百姓——”
话说到这份上,王滇作势要跪,百里承安自然不能也不敢让他跪,赶忙托住了他的胳膊,犹疑的神色被压进了眼底,“下官风寒已愈,自然听凭王爷差遣。”
王滇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情真意切道:“若是闻老太傅还在,定然深感欣慰。”
此话一出,百里承安眼眶兀得红了,“老师在时便常教导我们,万事以国以民为重。”
王滇也微微红了眼睛,“太傅心有大义。”
于是王滇组建的临时内阁终于凑足了人数,上面是以晏泽、崔运、卞沧三人为首的元老,下面又有他招揽来的百里承安、祁明、曾介等以王滇的身份或交集颇多或私交甚笃但有真才实学的官员,而后他便将最后一个位子瞄准了崔琦。
偏殿里,崔琦坐在轮椅上,脸色依旧白得吓人,风轻云淡地置身事外道:“王爷,此举不妥。”
王滇比梁烨还要直白,“北梁要是完了,梁寰还有没有命在?你我如今不去争不去抢,待哪日梁寰接手了梁国,少不得要落个亡国之君的名号,你当亲爹的忍心看自己儿子遗臭万年?”
这话说得句句扎心,崔琦抬起眼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你一身的学识本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王滇笑吟吟地起身,伸手搭在了轮椅上,俯身同他平视,“崔二公子,你既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就该知道皇家多艰难,不管是梁烨、你还是梁寰,哪一个过得像个人样?梁烨在宫里喝了十几年白玉汤,活生生熬成了个疯子,别人可以骂他辱他,但你不行,如果不是他,就该是你,同样你受得这些苦,不是你就该是他……他若真忌惮你,出征前就会将你杀了,焉能留你活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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