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他还活着,我为什么不请他出来,劝你不去对付许亮明呢?”
仇炼争忽的一怔。
我再说:“我这一年来不找你报仇,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他后来想明白以后,已不再恨你了,只是希望你能放过他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后面几句算是真心的。
但仇炼争没有听进去。
他眼里已没有光。
意气里再没有气。
他似已听不进任何话。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好像只照出来了一个从星霄山的寒潭里浮出来的白色冰雕。
他只是淡淡的,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然后他起身。
像一条单薄的纸,被一条厚重的影子拖得疲惫不堪、四分五裂。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轰轰烈烈、却又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
过去的一百个、一千个伤口,好像活灵活现地蹿了出来。
咬得他浑身疼痛。
腹部的伤口在流。
而他毫无所觉。
他已不在乎了。
他仰起头,在阳光下睁着无神的眼。
他忽然笑了。
干瘪的笑意在他嘴边裂开,像恨与悲哀撕裂了他的整张脸。
“原来在一年前……他就已经死了啊……”
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我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怔住。
仇炼争在流泪。
泪越流越凶。
笑越来越响。
他一边笑。
一边流泪。
一边颤抖。
一边摇晃。
似所有的尊严、理智,一年来所有的期盼、不安,都在这一刻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他在热泪中笑。
在绝望中大笑。
“原来我早就……亲手杀了……”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啦
到这一刻,情节发展和文案有所不同,小唐不会是为了自保而讲故事,那为了什么而讲故事,就是下章的故事了
第029章 围观
仇炼争的泪并未流的太久。
因为我毕竟是他明面上的敌人。
他又怎会在一个敌人面前把自己的脆弱显露得长长久久?
他止泪。
抹脸。
像一个雕像抹去自己身上的软弱,擦亮四周的棱角与锋锐。
他重新以冷漠看我。
只是眼眶依旧赤红,残留着崩溃后的绝望与极其深重的痛楚。
“我得多谢你。”
他这样说,我便问:“谢什么?”
仇炼争道:“谢你方才没有趁机偷袭我。”
我道:“你的情绪收的很快。”
仇炼争道:“这样不好吗?”
我道:“不是不好,是你有意放纵情绪,状若崩溃,实则是在试探我是否会出手偷袭。”
仇炼争讥诮一笑:“是,我确实悲伤至极,但我也想看看你是否会偷袭。因为如果你能偷袭的话,就证明你刚刚那番话或许是骗我,是为了使我心神震荡而编出来的谎言……”
他笑容一收,赤红眼中星火涌动,似痛似恨似怒意在层层翻滚不休。
“可是你偏偏是个正人君子,不肯趁人之危……这就更证实了你说的话……是真的……”
我平声正气道:“其实你也该心里有数,你那十成掌力拍下去,旁人不过一两日就得死了。而他能撑过那几天,撑到见我一面,已是极为不易的了……”
仇炼争道:“我知道……”
他轻声地念,含恨地仰头。
“我当然知道……可我没办法去想……没办法去接受……”
“中了那一掌的人,心肺慢慢冻结……胸口以上全部失温……呼吸都是冷的……到最后呼的气会带着霜雪……就像一个正常体温的人,被投入冰水里……清醒地,慢慢地看着自己死去……却没有任何力气浮出水面……”
“他刚中那掌时……已是痛苦难当……我至今还能听到他那时的惨叫……像一个受刑濒死的犯人……”
“那么在他死前……得有多难受?多害怕?”
他低下头,阴影遮盖住他脸庞,使那俊美面孔都显得模糊不清,似有什么难以抹去的污秽彻底糊住了他的五官,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喑哑,似一名被血污盖住的野兽,过去的伤口在他身上一点点地腐烂。
我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那种极其深沉的恐惧与痛苦似乎又把我给裹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尽力以平静口吻道:“他死前,我一直以赤热掌力输入他心脉,所以临死前的那一瞬,他已平静下来,也不再怨怪你了。”
仇炼争眉间一动,似一朵冰雕的花儿被锋利的锐器剃了一角。
他再度看向我,正声道:“多谢你。”
多谢你在最后时刻陪在他身边。
我想这是他想说的,只是他现在实在说不完整。
我道:“你似乎还有什么想问的?”
仇炼争冷冷道:“我可以不问另外一个人是谁,但我必须问……他这药,是为谁而取的?”
他赤红的目光中透出沉积的怒,与幽冷的恨。
像刀子一样搁在我的头顶,使我头皮有些发麻。
我只道:“我不知道。”
仇炼争冷笑一声:“你不知道?”
我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仇炼争沉默了一瞬,忽道:“我听说……叶小颜上星霄山那段时间……许亮明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我平静看他,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是不太好,他那时遭人背叛,我一直以掌力护他,直到最后才能请出别人来替我接续掌力。”
仇炼争道:“唐大侠,他真的不是那个人么?”
他一字一句如刀,而我只看他,如静水深流裹住一滩冰锥。
“如果亮明哥真的性命攸关到需要拿什么解药,我会亲自去……我绝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一个外人!”
仇炼争目光一震。
而我仰头看他,目光如陨星落地、绝无回返。
“我唐约做事,从不假手于人……你应该知道!”
我确实亲自去了。
虽然是套着马甲去的。
仇炼争像认定了什么似的,深深看我一眼:“这话确实不假。”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警惕而又戒备道:“可是,如果你后期离开了许亮明,你便不是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是那个人……”
我冷冷地盯他:“仇炼争,亮明哥是我认定的大哥……他若说不是,那便不是……你别在这儿得寸进尺!”
仇炼争冷声一笑:“我不认识你口中什么亮明哥,我只认识你——唐大侠!”
他收起笑中的讥诮:“但你对小叶有回护之恩,也没对我趁人之危……我会记住的。”
他的记住,就是尊重。
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头就走。
因为话已问到尽头。
情分已说到极致,悲伤与脆弱,就只能留给他自己去慢慢消化了。
我叹了口气,在墙上敲了一敲,示意小常出来,刚要和他说话,却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有许多人聚在茶楼外头,我俩就从窗口探头一看。
仇炼争居然被一群百姓给围住了。
似乎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赤贫的中产的都有。
个个目光含恨、脸露悲愤,围着他,嘴里说着些咿咿呀呀的狠话,而仇炼争先是困惑,那围着他的百姓里,忽然出来一个六十岁的老秀才,拄着个拐杖呢,就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你,你是不是仇炼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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