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挽一愣,“这是为何?”
我只坚定道:“他还没醒来前,我就住这儿了!他这病榻,就是我的病榻!他醒来前第一个看到的人,必须是我!”
第132章 璀璨
我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接下来三天我真睡在了仇炼争身旁,在一张床上分着大被睡,因为我要确保自己每一次醒来都能看见他。
我嘴上说是他醒了得第一个看到我。
实际上是我醒来得第一个去看见他。
不瞧见他,不摸到他,我这心房像是被四头马往四个方向拉扯,双手双脚有一种在油锅上反复煎熬的错觉。
若在醒来一瞬间摸到他胸口心脏处,哪怕只是听得到他心跳声擂擂鼓鼓如战锤,我便也能安定与平静地闭上眼,去呼吸着他的呼吸,去心跳着他的心跳,感觉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这一线勃勃心跳与沉沉呼吸。
万籁俱寂,唯我与他。
不多久,当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变了。
我睁开眼,发现仇炼争仍然闭着眼,只是苍白如月色的面容比之之前少了几分病态,多了几分玉膏般的润色。
我瞧着他,不知瞧了多久。
忽然贴上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儿。
仇炼争眉头微微一皱,但仍旧没睁开眼。
他不动应万动,我便静悄悄无声息地把手伸进去。
接着在他雪白又秀气的小臂肌肉上头狠狠地一掐。
仇炼争登时惊叫出声,一脸懵疑地翻被起身,瞪我道:“很痛啊!”
我笑了一笑:“你怎么不接着装睡啊?这么点儿痛就受不了了?”
仇炼争又恼又无奈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人都险些死了,多睡会儿不成么?你还掐我?你这家伙是不是人啊。”
我笑得更加厉害,简直要颤成一团缩进那被窝里,而他本来横眉怒瞪的,看我这么一笑,便似也被笑意感染,一双翻上天的眉头沉下来,一张皱巴巴的脸孔舒展开,我便忽然止笑,翻身,端端正正地坐起,一心一意地瞧他。
“你说话这么中气十足的,我看你早就醒了,你这是装睡装多久了啊?”
仇炼争道:“也没多久吧,就,就半天左右?”
半天的话……我中间醒来起码三回了吧,你倒是享受得很啊。
我道:“你装了半天,就不饿不渴么?”
仇炼争沉默半晌,目光亮堂堂道:“你好不容易愿主动睡在我身边,每天晚上都要摸着我抱着我才能安心入睡,我便觉得像做梦似的,所以我不愿醒得太早……”
我老脸一臊,忍不住摸摸发痒的鼻子,道:“我那是怕你伤势有变,所以时时刻刻地监视伤情,你别以为抱着你睡我就能安心……都是大人了,谁也不是五岁的孩童……”
仇炼争展颜一笑:“大人难道就不能抱着安心睡么?我就经常这样……”
我一警惕:“你经常和谁这样?”
仇炼争一愣,随即正色道:“没,只和你这样。”
你也没几次机会抱抱贴贴啊,什么叫经常啊。
我有些怀疑地看向他,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下地儿去给了他端来了点热水热食,仇炼争倒也不起身,一双寒眸炯炯有神地看我,我拿起肉粥先吹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喂了他几口,接着递给了他,我自己却钻被里,躺平了。
仇炼争止不住发笑:“你喂了几口就累了?宫里的娘娘也没你这么娇啊。”
被子里钻出了一个我,我冲他挤眉弄眼:“娇什么娇?我胸口还有伤,它也疼啊,你也喂喂我呗。”
说完我就缩了回去,一副谁伸头谁傻逼的架势。
他人都醒了,我伤势此刻不疼,还要到谁跟前去疼?难不成是大咧咧的小常,又或者是没眼色的高悠悠么?
仇炼争笑而不语,倒也真喂了我几口热粥,因他伤势比我沉重,我还很配合地凹出了一个最方便他投喂的姿势,眼巴巴地等着他把粥食投喂过来,反正咱俩是轮流吃了一勺子,也不觉得腻歪,只是吃完以后身上起了点儿热度,我便起身翻被,查看了一下他身上大小伤势。不出人意外的是,我们谁都没主动提起沈玄商还有那些事儿。
我就这么查着,手指去触,眼去细看,他却一心一意地盯我。
盯得热度滚滚、心意连连,就连我这么个脸厚如城砖的人好像也被盯成了薄薄一张可撕可烂的纸,我就抬头瞅他,用手指戳戳他的脸蛋,他倒是也不躲不歪。
“你老盯我做什么?”
仇炼争道:“舒服。”
“盯我就这么舒服?”
“盯你是一种养伤。”
我心中莫名一动,他只低头浅笑,手里握着汤勺,一心一意地搅拌着柔软流质的热粥与肉片,往日冰塑雪覆的面容,竟流出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温柔。
“还有就是,你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我便道:“如何不一样?”
仇炼争道:“你从前虽然也温和,但总在提防小心些什么,如今好像变得更轻松、更自在了……是为了什么?”
我沉默片刻:“也许是因为刚刚脱离险境,一时得意忘形,以后又得清醒回去……也或许,是因为我见到了你不太一样的一面……”
仇炼争忽的放下汤勺,略带紧张地看我:“是哪一面?”
我道:“我见过你杀气凛凛的一面,也见过你为我拼命的一面,这并不出奇,可是你肯为了我,与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去合作、去杀敌,这一面我还是头次见……”
他向来意气行事,爱恨为先,做什么杀什么救什么都由着自己一番性子来。所以遇着沈玄商这样的人,即便是对方身负门派大仇,他仍得先记着自己受的痛愤委屈,必得废了对方或杀了对方才罢休。
倘若不是因为我,他绝不可能因为受了区区致命伤,就放下尊严与意气,忍辱压恨地去与这仇人合作。
而且还合作得如此默契。
踢得有板有眼、有节有奏。
简直像一对多年未见的朋友,而不是刚刚还彼此相杀,有着刻骨仇恨的敌人。
所以仇炼争听完我这话,立刻陷入了沉默。
他似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连汤勺也不握了,随它落入粥中。
我眉头微微一皱:“你不舒服?”
仇炼争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竟会注意到这一面……”
我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在用话术去鼓励你放下仇恨……你本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不晓得,但是只这次,你能为了我放得下成见与仇恨,我是真的,真的很感激……”
仇炼争眉头一扬,略微得意道:“是么?”
内容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飘飘然的肯定句。
我低低一笑,道:“除了这点,我也确实有一些新的变化。”
“什么变化?”
“从前我有些怕你在。”我想了一想,小心斟酌道,“现在我是很怕你不在。”
失去一个人所经历的恐惧与绝望,是这世上最难熬过的情与绪。
它压得倒一切的顾忌与小心。
甚至压得倒恨意。
他曾经历过,而我也终于体会到,原来看着心爱之人一点点地没了生命力,一个人只会被巨大的恐慌与愧疚所充塞填埋,过去的阴影不会走,只是会被新的阴影所填埋。
这不是什么好道理,但早领悟早好。
仇炼争像是瞬间听懂了似的,瞧着我这谜语人,眼睛忽有些发热。
“你现在才晓得怕?我可是一直都怕你不在。”
我不说话。
有些动作比话更能说。
有些感情不是话能说。
我只是靠上前,轻轻地,几乎无重量地躺在他怀里。
“你放心,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怕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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