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联手剿灭了一窝拦路抢掠的山贼,然后就在那山贼营寨里喝起了酒,阮潇说他出来已久该回一趟门派了,长风也说他家里给定下了娃娃亲,再等几月就到了约定成婚的日子,该回乡做下准备了,而我仍想在江湖浪迹一阵。这就到了分别之时,但又确实不舍,于是我们三个当场盟誓结拜,要肝胆相照、同生共死,还埋了一坛烈酒在开得正旺的桃花树下,约定好十年之后再来此地,挖开共饮。那时候我虽然早非年少,却春风得意,觉得天底下无不可去之处,无不能成之事。”
秦征说到此处,快活的神色倏地黯淡下来,沉默了半晌,才涩声道:“可谁料想得到,莫说十年,不过仅仅半月之后,我那二弟阮潇就丧命客栈,不知究竟死于何人毒手,我连替他报仇雪恨都无从下手!再到如今,我虽将长风从般若教的手中抢了出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床上,无能为力。……十年之约将近,然而桃树下的那坛子酒,恐怕是再也等不到启封的日子了。”
当初所言同生共死,终究只是个美好到虚幻的祈愿。
戚朝夕默然无话,抬手再给两人添了满杯的酒,向他一敬后便一饮而尽。
秦征垂眼盯着酒杯中漾出的水纹,忽又抬眼,换上了笑容:“说起江湖,我倒是想起了个近日的传言,不知三位可有耳闻?”
“什么传言?”
秦征微微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有关《长生诀》!”
戚朝夕动作一顿,状若无意地瞥了旁侧的江离一眼,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用着饭,闻言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戚朝夕便摆出一副被勾起极大兴趣的模样,急忙追问:“真的假的,秦大侠居然还有《长生诀》的消息?”
秦征奇了,反问道:“全江湖都快传遍了,你们居然真不知道?据传那《长生诀》不止能令人长生不老,武功盖世,甚至只要修炼得当,还能够颠倒阴阳、起死回生!”
戚朝夕忍不住笑了:“这未免也太玄乎了。”
秦征道:“谁都没有亲眼见过的事,也许是假,可未必不会是真。”
话说到了这份上,薛乐只好老实答道:“但这传言我们确实是闻所未闻。”
秦征目光一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江离的身上:“……难道连江少侠也不曾听说过吗?”
“……”江离终于抬起眼来,正对上他的眼神,那其中情绪如沸水翻滚,仿佛是在期盼什么。
“没有。”江离淡淡道,垂目接着咬那一截青菜。
戚朝夕夹了一筷子肉硬塞到他碗里,哈哈笑着跟秦征打起圆场:“秦大侠,你问他才真是问错了人。江少侠这性子你是有所不知,这一路上我同他讲十句话,他不一定听进去五句,顶多只回答我一句,何况是这种玄之又玄的江湖传言呢?”
江离瞧了他一眼,又看向自己碗里,到底还是没开口。
却不知怎么,秦征一时没有应声,眼看气氛岌岌可危地要滑落尴尬的深渊,先前的那个婢女再度慌慌忙忙地闯进了正厅,满面为难:“老爷,您还是过去一趟吧,夫人一直坐在桌旁,不肯吃也不去歇息,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
秦征这才回神,无何奈何地叹了口气,冲他们道:“实在对不住,我得先失陪了。三位今晚所住的厢房我已经吩咐整理好了,下人自会带你们过去的,慢用。”说着站起身,快步跟着那婢女出了正厅。
隔了老远,秦征便望见了房中桌旁的那女子的挺直背影,他跨进了门,一边挥手令婢女都退下,一边坐在了圆桌对面,执起了筷子:“好了,我这不是过来了嘛。让我瞧瞧,夫人今日都做了什么……”
“别吃了。”阮凝突然开口,面上瞧不出表情。
秦征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要下筷夹菜。
阮凝毫无预兆地突然站起身,直接端过了那盘菜,‘哗’地一下全倒入了桌边的桶里。
“你……!”秦征按捺着性子,放下筷子,“你这又是做什么?”
“早就凉透了,强咽下去胃里只会难受。”阮凝也不看他,接着将一盘又一盘菜倒掉,气味混杂得古怪难闻起来,菜沫溅在桶沿,在桶里和成了一摊稀烂软泥。
秦征猛地站起身:“阮凝!”
女子转过身来看他,眉目清丽冷淡。
“你真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我早就派人来告诉你,我晚上有客人要设宴招待,你却非要我来,如今我过来了,你这会儿又生的什么无名气?”
阮凝勾了一下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样:“我与你这夫妻只剩这一餐情谊,一日只见这一面,不闹一场岂不就更无趣了?”
“你到底想怎样?”秦征强压着怒意。
阮凝兴致索然地闭上了眼,转过了身去:“没事,我闷得无聊。你走吧。”
秦征只觉得被这气冲得头疼,盯了她的背影半晌,见她的确没了下文,摔袖便要出门。偏偏这时,那边又突然道:“你等等。”
秦征忍无可忍地转回身:“又怎么了?”
阮凝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你还在琢磨陈长风的事?”
“是。”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提醒你,陈长风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你必须得尽快把他处理掉。”
“阮凝!”秦征喝道,“他不仅仅是我的三弟,也是你哥哥阮潇的结拜兄弟!你哥哥去世的消息传过去后,他是成亲次日抛下妻子,什么都不顾地赶了过来,你父母离世,他帮你打点了多少事务,你还记不记得?”
阮凝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记得。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如今这样,迟早会惹来麻烦。”
秦征不能置信地摇头:“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成的,竟然能无情到如此地步?”
阮凝眼神一变,直撞上他的目光,毫不顾忌地冷声道:“对,我就是冷漠无情,那又怎样?难道你今日才认得我阮凝是什么人?”
秦征终于不能再忍,狠狠地一把摔了门,大步离开了。
女子还立在原处,冷冷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远渐小渐模糊,终至融于昏黑夜色。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正厅的饭菜撤下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婢女提灯引他们三人穿过院落回廊,往别院厢房去。
这一段路走的颇为热闹,还没几步,戚朝夕就不着痕迹地跟婢女搭上了话,套出了秦征和他夫人阮凝不和已久的情况。他们二人膝下无子,如今更是分房而眠,彼此之间冷淡疏离,最多是每日阮凝都会亲自下厨做了晚饭等在房中,这对夫妻便能短暂地见上一面,相对沉默的时候多些,否则就是争执吵闹。
“说来也怪,我听早在府中的姐姐们讲,夫人刚过门时不这样的,老爷待她也好得不得了,谁知道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模样了。”
戚朝夕目光扫过远处院墙,问道:“奇怪,你们这府中怎么没有贴符?我们进城后看到家家都有的,难道不是虔城的习俗吗?”
前方念叨不停的婢女突地住了口,匆匆瞧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接着她就只顾埋头引路,直到将他们送到了厢房前都不肯再答话了。
三人的房间相邻,薛乐的身影刚一消隐在房门后,安静了一路的江离忽然就开了口:“我有话要问你。”
戚朝夕推开了门:“进屋再说。”
他一迈进屋就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将自己丢进了圈椅里,一边揭下脸上面具随手扔了,一边仰起头半死不活地叹息:“这初入江湖的柳秋白可真是累人。”
江离关上了房门,跟在后面捡起了人皮面具,默默用袖子擦去了灰尘放在桌上,忍不住道:“你今晚真热情。”
“……”戚朝夕身形一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江离,这句话你对我说可以,但绝不能跟别人讲。”
江离不解其意:“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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