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独自站在客房,四下打量了一遍,有种说不清的怅然,不由得又想起了戚朝夕,不知道他到了青山派没有,眼下状况如何。
江离推开窗,瞧见窗下长着一丛低矮光秃的瘦枝,大概是种的牡丹,也许春日里会开满锦绣,只可惜,如今是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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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渊山,般若教。
少主继任与成婚的典礼既定,教中上下便开始筹备了。
尹怀殊领着沈知言在教中大致转了一圈,教他认明了地点,回院时,正望见几个教众将红绸装点上院落回廊。尹怀殊远远地停了脚步,微眯起眼眸冷冷打量着。
“倘若你瞧着心里不舒服,我们便先将那些装饰取下。”沈知言道。
“用不着。让我不痛快的事多了去了,这点小玩意还算不上什么。”尹怀殊道,“等他们布置完再进去。”
沈知言当然没有异议,然而等了片刻,尹怀殊忍不住伸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腰,脸色极为复杂古怪。
昨夜纵情一场,他一时忘了自己与沈知言的武功悬殊,体力自然也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起初他还有兴致撩拨对方几句,结果几次后就自顾不暇,吃不消了,可他又不肯服软求饶,只得咬牙硬撑着,不料最后竟然被逼出了泪来,让沈知言顿时慌了神,草草了结,抱着他连声道歉。
饶是尹怀殊这种在魔教中早抛却了尊严与羞耻的人,每每想起那时情形,都会觉得耻辱至极。
沈知言注意到他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想起了那事,顿觉脸上发烫,低声认错:“青遥,是我不好。”
尹怀殊面无表情道:“你哪里是不好,你是太好了。”
沈知言被他噎得脸上更红,只好道:“今晚我还是睡在别的房里吧。”
“今晚你负责给我捶背。”尹怀殊道。
沈知言不禁笑了一下,点头答应,然后抬手撑在尹怀殊的腰后,帮他仔细揉按。人说食髓知味,沈知言这算是透彻体会到了,他的手掌刚挨上尹怀殊窄瘦的腰线,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了接触时的触感和诸多细节,一时心潮涌动,很想把对方拉进怀里抱一抱。
沈知言正努力克制着思绪,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沙沙摩擦声,转头望去,只见几个黑衣教众拖着一个赤条条的女子快步经过,走到近处时,他惊愕地认出那正是昨日被少主裴照压在椅上亲热的美艳女子,此刻她的头软塌塌地仰着,神态凝固在一个惊恐的表情上,瞳孔涣散,居然已成了具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
尹怀殊波澜不惊地扫过女子身上、脖颈上的淤青红印,以及几处不明显的鞭痕烫伤,道:“可能是这女人不小心惹怒了裴照,也可能只是他玩过头了。”
沈知言神情微凝,又问:“这些人要把她带去哪里?”
“扔到后山吧,裴照对后山的那几头狼可比对他亲爹好。”尹怀殊嗤笑道。
“……”沈知言没再开口,望着那女子被拖得远了,她雪白的躯体上沾满泥尘,小腿被粗粝的地面磨破,在身后拖出一道狭长的血痕,他无言地望着,抿紧了唇角。
夜深寂静,月光黯淡。
沈知言缓缓睁开了眼,房中一片昏暗,他侧过头,清楚地听到了怀中尹怀殊平稳的呼吸声。
沈知言慢慢坐起身,小心地将被压着的手臂抽出,低头瞧着尹怀殊安静的睡颜,将他额前的乱发拨开,想了想,又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了一吻。尹怀殊的眼睫颤了颤,随之恢复平静,应当是睡得深了。
于是,沈知言披衣下床,取出了一件披风,却并不穿,只搭在臂弯里,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他循着印象,走入了般若教的后山,初冬里草木凋零,老树伸着干枯的枝桠朝天,投在地上仿佛张牙舞爪的鬼影,林深处更晦暗幽阴,冷风里夹杂着一丝血腥臭味。
忽然,前方现出了一片雪白,正如尹怀殊所猜测,那赤身女子横尸在此,满面惊恐,双目大睁地对着乌云遮蔽的夜空。大概山中野兽因天冷而少出,她的躯体还得以完整保留,沈知言走到旁边,将披风抖开,盖在了她裸露的身体上,顿了顿,抬手合上了她的双眼。
做完这些,沈知言站起了身,却没有离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方的树林阴影浓郁处,尹怀殊静静地目睹了一切,他不便离近,以免被沈知言察觉,因此在幽暗林中,他只能模糊望见对方的身影动作,望见对方长久的沉默。
蓦然一阵风起,林中枯枝微响,天际的乌云被吹散了,月光澈亮地穿过交叉的枝干投落,尹怀殊看清了沈知言的神情,他收回视线,转身回了院落。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一连两日,江行舟始终昏睡不醒,虚谷老人日夜看顾着,江兰泽也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而身为一个外人,江离只能呆在房中等待,在书架上找些闲书翻看,在江万里按时送饭时询问情况。
第三日的黄昏,申时三刻,江行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家仆婢女们奔走通传消息,到处都是哭声,江离站在门外,抬头望见残阳如血,染透了漫天云霞,他心里说不上悲伤,只是茫然,想起与江行舟初见的那一面,没料到即是永别。
江离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房里,摊在桌案上的诗集被风翻乱了书页,他无心再读,也没去管,独自坐回了床沿,一时想起那天江行舟凝望着他的眼神,一时想起戚朝夕还在青山派等着,可江行舟已死,无法写信保他安全。
江离出神了半晌,忽然仰面躺倒在床上,随手扯过被子蒙住自己,试图阻挡山庄内不住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地吱呀一声轻响,江离掀被坐起,发现天已入夜,房内黑透了,只能隐约瞧见一个模糊身影走了进来。
不待江离动作,对方沧桑的声音先响起了:“是我。”
“钟前辈?”江离放下戒备,起身去拿桌上的灯烛。
“不要点灯。”虚谷老人道,“我是避开了人悄悄过来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与你说了什么。”
江离收回手,不再擅动,道:“前辈请讲。”
“江行舟五内衰竭,非药石可医,即便是我也只在拖延时日,没有妙手回春的法子,他如今逝世,是油尽灯枯,我并不意外。”虚谷老人道,“不过我所见过这般症状的病人,大多是生来体质有亏,英年早逝者,更是积病深久,年月侵损。但是二十四年前,江鹿鸣盟主请我来庄里时,为了探查他体内的异状与《长生诀》的真相,我为江景明和江行舟两兄弟诊断过许多次,那时江行舟身体康健,毫无衰损之象。”
江离微微一怔:“他是被人谋害了?”
“只是怀疑。”虚谷老人道,“毕竟过了二十多年,期间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或许是因为他遭过什么疫病,受过什么重伤,单凭医术探不明白,我问过庄内的人,但谁也说不清楚江行舟的身体究竟是从何时垮了的。”
“江兰泽知道这件事吗?”江离问。
“我没有告诉江兰泽。”虚谷老人道,“我说过了,这仅仅是我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这么多年了更无从查验,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就只能是怀疑。告诉他除了平添烦恼,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为江兰泽把过脉了,他身体好得很。”
江离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那前辈为什么特意告诉我?”
“一旦我的怀疑是真,就意味着有人在给江行舟下毒,那个人极有耐心,每次的用量精准而轻微,日积月累,整整持续了二十多年,以至于大夫发觉不出问题所在,只能看到江行舟的身体一日日地衰竭下去。”
虚谷老人沉声道:“二十四年前,正是江鹿鸣老盟主不幸殒命,他们兄弟两人决定将《长生诀》隐匿于世的时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无论那个人为何毒杀江行舟,下一步又作何打算,你在这山庄的处境都万分危险。”
江离面色微凝,点了点头:“多谢前辈提醒。”
“我再多提点你一句。”虚谷老人道,“什么也不要做,不说也不要问,静待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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