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之松开了他,取出帕子擦手:“南疆至毒,触之毙命,看来还是不敌你的血。”
尹怀殊缄默不语。
“三重朱门是处置失职背叛者的地方,轮也轮不到你的头上。你、还有你妹妹,终归都是助我炼成人蛊的好材料,与其枉费心机去争权夺利,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废物,还能多活几日。”
“是。”尹怀殊木然道。易卜之转过身不再看他,厌烦地挥了挥手,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夏夜的风都挟了股热气,扑面吹拂,他却觉得浑身失了温度,连骨缝里也隐隐散着寒气,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心头发冷。为免惊动了妹妹,尹怀殊拿了伤药纱布,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草草裹了伤。
一轮孤月高悬,他目光落在虚空处,枯坐良久,突然起身返回居室,从暗格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白玉箫。
尹怀殊不通乐理指法,颠来倒去地研究,发现几个孔洞已被封好了,便直接凑在唇边吹响。箫声清越,宛如出谷莺鸣,上转云天,他环顾四周,并不见什么异变,仅有枝桠上的鸟啼相应。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失望地收起了玉箫,正要回屋,忽闻身后一阵响动。
只见一只通体黛黑的鹰落下,朝他尖鸣一声,又抖了抖翅膀,尹怀殊这才看清它足上捆着一截漆成纯黑的竹筒。这鹰看似凶猛,却任由他走近,取下了竹筒中的一卷字条展开。
半指宽的纸笺上落了萧灵玉的娟秀字迹:
“恭候已久。”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山风狂烈,无休止地从身旁呼啸着卷过,听得久了,像是崖底有困兽嘶声咆哮,可放眼下望,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江离扶着扎根于石缝的一株瘦松,一步接着一步,走得缓慢而谨慎。
尹怀殊所谓的‘路’,其实是一段突出的、稍为平缓的峭壁,雨后还有些湿滑,被明月映得莹莹反光,像擦了层油光的刀刃,饶是他轻功过人,也只能步履维艰地挪动。
月渐西沉,前路渐渐连成一片莽林,意味着已离山下不远,江离稍松了口气,却也没放下警惕。越往前行,风声渐弱,横斜树影下万籁有声,一道声音忽然鬼魅似地响起,江离陡然停步,眼神一瞬凌厉,他环顾周遭,月光下一片寂静,仿佛那仅仅是个幻觉。
他缓缓往前走了一步,那声音果然再度响起,雌雄莫辨,似喜似泣,他终于听清,叫的是他的名字。一遍遍地重复,三个字幽幽地飘荡在林中,像个死不瞑目的怨魂一般。
江离忍不住开口:“是谁?”
那声音倏然一静,紧接着,一丛蓬草战栗似的晃动了起来。江离忍无可忍,迅如闪电般径直冲了上去,然而擦过茂密蓬草,他一脚踏空,是乱草下虚掩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悚然一惊,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地跌坠了下去,摔进了浓稠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江离缓缓转醒,入目皆是昏黑,他勉力坐了起来,感觉右臂痛得愈发厉害,似乎是跌下后又滚出了一段距离,原先的洞口也已找不到了。他伸出手去摸索,触到了冰凉湿滑的石壁,隐约可闻滴答水声,应该是个地穴。
一股不祥的预感阴影般笼罩在他心头,江离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拖着脚步试探地往前走去。每隔几步便会遇见一个岔口,似有无数地穴相互勾连,江离不辨方向,仅凭着直觉,也不知来来回回打转了多少圈,在筋疲力竭之前,终于听见了一点异乎寻常的动静。
江离强打起精神,屏住呼吸,一点点地接近声音的来处。他越过石壁,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线光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前方的地穴阔大,一群人形的怪物正在相互撕咬啃食,大多是孩童模样,最大的也不过少年。几个孩童扑压在一个不断挣动的少年身上,张口紧紧地咬在颊上、臂上、腿上,鲜血漫溢,便去争相舔舐,喉中发出的声音如低吼,又似痛哭。
而旁侧地上俯卧着几个餍足了的怪物,他们苍白的脸颊上溅染了血迹,长长的白发垂及地面,像披了满身新雪。
忽然之间,这群怪物的动作齐齐一滞,他们纷纷转过了头、睁开了眼,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江离愣怔地低下头,意识到是右手的血又渗了出来,滴落在地上。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看见这群怪物缓缓站起身,最前方的少年形销骨立,右边的袖管空空荡荡。
江离一眼也不愿再瞧,扭身便逃,然而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尖锐的石头割破了膝盖,血液汩汩流下。浓重的血腥味刺激了那群怪物,他们躁动地追赶上来,混乱尖锐的喊声冲撞在狭窄的洞中,江离咬紧了牙,也不回头去看,抓着石壁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怪物的速度并不慢,紧促的呼吸声几乎逼在耳畔,他肩头猛地一痛,被身后的手一把攥住了,嶙峋手骨几乎扣进血肉,拖得他重重跌在了地上。一时间无数双手撕扯在他身上,江离几近力竭,有尖利的牙齿咬上他的身体,有灼热的舌舔舐他的鲜血,不须片刻就能将他分食殆尽,他无从反抗。
那个独臂少年突然凶狠地扑了上来,伸开手臂把他锁在怀中,发出了愤怒至极的咆哮,仿佛是占有猎物,其他怪物畏惧地松开了口,慢慢退了回去,地穴里静了几分。少年仅有的手臂力量惊人,死死地勒住他,江离几乎无法呼吸,他绝望地闭上了眼,感觉到对方痴狂地磨蹭着他的面颊,温热的液体濡湿了鬓发,又止不住地流淌下。
液体滑过唇角时,他尝出了味道,不是腥甜,而是苦涩。
是眼泪。
少年浑身颤抖,声音嘶哑变调,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云若……云若……”
“……”江离缓缓睁开了眼,低声应道,“是我,父亲。”
然后他听到了沉闷的痛哭声。
待到眼泪变得一片冰凉,少年才缓缓松开了手,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真好,你还活着,真好。”
“只有我一个活着。”江离道,“我会把不疑剑找回来,为你们报仇雪恨。”
“对付般若教并非易事,尤其是那个右护法。那日他在重伤濒死的我们身上种下了蛊毒,将我们带到了此处,我整日浑噩得如同陷在梦里,若不是见了你,也难清醒。”少年摇了摇头,“易卜之多年来执迷于炼化人蛊,除开武功不提,阴毒手段数不胜数,你对上他怎么能讨到便宜。”
江离声音冷静:“我今夜没能杀他,只是因为还不够强。终有一天,我要他血债血偿。”
少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道:“……你模样也变了,云若。”
“我知道。”江离顿了一顿,“父亲,我的剑断了,被丢在了娘的尸体旁边。”
他一向拙于表达,可这句话中的恨意是如此鲜明刻骨,他眼中一点光亮闪动,像烧了一把荒火。
少年长长地叹息,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仿佛被生生抽去了脊骨:“我这一生问心无愧,却对不住她,更是亏欠了你最多。”他颤着手抚上江离的脸,“你既然走出了山谷,就莫让仇恨困住了你。忘了我们,忘了归云,去过你本该拥有的生活吧。”
“我没有被困住。”
少年仍是摇头:“你这个年纪本是最好的年华,该去游历河山,结交四方知己,有一位心上人。云若,你还有太多事不曾经历,还来得及重新活过,难道真甘心抛掷这一世,甚至落得我这般下场?”
血脉牵连,他们两个样貌相似,仿佛是对镜而坐,江离凝视着镜中白发的自己:“我不会后悔。”
他们默然对峙了片刻,终是少年败下阵来,神情颓然:“我就知道,我劝不了你。”江离正要开口,却见他忽然凑近耳边,低哑道,“但有一事,云若,你一定要答应父亲。”
他侧耳去听。
滴答。
一滴水从洞顶坠落,打在江离的额头,沁骨冰凉。江离不能置信地盯着他,正欲争辩,他却按住了江离的手,示意不必多说。然后他引着江离的手,落在了匕首上。
“好孩子,下辈子记得投个好人家,别再做我的儿子了。”
上一篇:37岁,我成了后宫嫔妃
下一篇:天潢贵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