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知悔悟的模样烧得众人怒火更旺,有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杀了他!”
“杀了他!为我们的兄弟、同门报仇雪恨!”
在怒潮一般的附和声中,秦征缓步走到了尹怀殊的面前,浪潮渐渐低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秦征直视着他,道:“你来了,很好,你果然很重视你的妹妹,并且把她保护的很好。”
尹怀殊没什么表情,也不看他。
“我夫人阮凝在你妹妹的这个年纪,也被她哥哥保护的很好,也备受疼惜,从不沾染什么江湖仇怨。”秦征抬手,直指坐于上方的尹怀柔,压抑着磅礴的怒意,道,“你告诉她,告诉她你是怎么杀了别人的妹妹的!”
尹怀殊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秦征终于爆发了,一脚踹在了他的膝弯,尹怀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一声钝响,对方力道太大,而他双手被锁,无法支撑自己,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却一声也没吭,仅是脸色难看地皱紧了眉。
“说话!”秦征出手揪住他的领口,将他翻过身来,紧跟着一拳狠狠打上他腹部,“告诉她!你是怎么把别人的妹妹割喉,从屋檐上扔下去的!”
秦征所习的武艺刚猛,这一拳更用足了十分力气,不知打断了几根肋骨,旁人只望见尹怀殊霎时脸色惨白,喉结滚动,似乎硬生生咽下去了一口血,唇边却还溢出了几丝血迹,饶是如此,仍不听他痛哼一声。
“怎么不敢开口?”秦征攥着他衣领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尹怀殊的头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低声咆哮着,“害怕你这好哥哥的形象破灭?害怕她知道你是个践踏人命的畜生?”
“说啊!你是怎么杀了阿凝,又是怎么残害了在场这些人的亲朋?”秦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一声声质问连同拳头一齐疯狂落下,他神态恨得可怕,咬牙切齿,“难道只有你和你妹妹配活着,我们就该当垫脚石,被你如同猪狗一般地屠戮吗?”
尹怀殊闭着眼,牙关紧咬,七窍都渗出血来,竟始终没泄出一丝声音,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不能忍受的痛苦,若非他胸膛还不时起伏,几乎令人错以为秦征是冲着一具尸体泄恨。
群情激愤的人群里,三公子沈端行不忍再看,默默转过了头。
“他不是我哥哥……”
这一声细弱得像幼鸟啼哭,几乎被淹没在人群的骚动中,那怒火冲头的秦征却听清了,他身形僵硬如铁,缓缓转头看向上位坐着的少女,哑声问:“你说什么?”
“他不是我哥哥。”尹怀柔双手攥紧了衣裙,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哥哥是个爱哭鬼,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从小怕痛,不会忍了这么久都不出声的。”
在场众人哑然无语,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便见尹怀柔摸索着扶住桌案,站了起来,小心问道:“秦大侠,我觉得累了,可以回房休息吗?”
秦征直起身,双眼血红,握拳的手紧了又松,终归不想为难小姑娘,扬手一挥,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婢女立刻上前来,扶着目不能视的尹怀柔往外走。
没走几步,尹怀柔似有所感地停下了,恰好停步于倒在地上的尹怀殊的旁边。她蹲下身,尹怀殊紧绷的神情终于裂开了条缝隙,显出了慌张,整个身子用力往后缩了缩,生怕被她触碰到,却见她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轻轻搁在了他的脸侧。
然后尹怀柔站起身,什么也没说,扶着婢女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厅堂,消失在了夜色里。
众人没能回过神来,却听一阵铁链摩擦叮当声,是尹怀殊竭力伸出被缚住的手,够到了那条帕子,攥在手里,埋首于上,尚可嗅见淡淡的兰花香,他肩头忽地颤抖,竟是忍不住哽咽着落了泪,于是尘土与泪水,混杂着鲜血,染污了那方雪白。
厅堂内一时死寂,突然有人开了口,叫道:“秦大侠,跟这歹人啰嗦什么,直接杀了痛快!”
“对啊,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杀了他!”
秦征并不为叫嚷声所动,沉声道:“直接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我要他跪在我夫人墓前磕头认罪,再拿他人头血祭。”
秦征垂下眼,盯着尹怀殊,冷冷道:“不要指望魔教来人救你,我会亲自看押你,来一个,我正好杀一个!”
这出戏便如此收场,尹怀殊一身伤的被扔到了柴房关着,秦征言出必行,提了祖传的游龙枪,就坐镇在外,其他人虽然可惜没能眼见尹怀殊身死,但总算也出了口恶气,各自回房养伤休整。
至于沈家的兄弟两个,回房后先去看了一眼安静昏睡的二公子沈知言,然后对坐无言,倍感发愁。尹怀殊倘若直接死了倒好,彻底断了沈知言的心思,可偏偏秦征另有打算,事态便难以把握了。末了,大哥沈慎思叹了口气,打发三弟回去睡觉,只道是随机应变。
然而,次日一早,沈慎思刚把三弟沈端行叫过来,正打算交待些什么,忽然见沈知言持剑走入房中,在二人面前站定,撩袍直接跪下了,神色异常平静。
这一举着实出人意料,沈慎思看出他已经知晓了昨夜厅堂的事,刚要开口,却被抢先了。
沈知言道:“请大哥将我逐出门派。”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沈端行大惊失色,抢上前要扶,却被对方坚决地拂开了手。
“把话说清楚。”沈慎思道。
沈知言凝视着自己的两位兄弟,道:“我心意已决,要救出青遥,与他一同去往般若教。”
“去般若教?”沈慎思勃然变色,“你为了他,居然要背弃道义,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去和那群邪魔歪道厮混?沈二公子,礼义廉耻都被你喂了狗吗!”
“知言对天发誓,绝不做有违道义之事。”沈知言神情不改,坦然道,“青遥在教中孤立无援,为保全自己,才酿出这许多祸端,若能有我在旁护着,处境必会改善,或许此后也不至于再生杀戮。”
“可笑!”沈慎思斥道,“我看你是被蒙了心,瞎了眼!尹怀殊满身杀孽,你反倒可怜起他在魔教势单力薄?你这是是非不分,善恶不辨!”
沈知言低声道:“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想活下去。”
“这世上有谁不想活下去?”沈慎思抬手直指外面,“这句话,你敢在秦征面前说吗,敢在天门派面前说吗,敢在所有因他而死的人的灵前重复一遍吗?”
“……”沈知言垂下了眼,被掩藏住的挣扎矛盾再次翻涌了上来,他无法回答,良久沉默。
沈慎思半蹲下来,平视着他,稍缓了语气:“我的沈二公子,清醒点儿,你们两个注定不是一路人,尹怀殊配不上你,他是要被打入地狱的,而你有大好的前程,只要迈过这道情关,以后会遇上更好的人。”
“旁人好或不好,都不是他。”沈知言笑了笑,苦涩道,“大哥教训得对,我是非不分,背弃道义,有愧父亲的培养、师兄弟们的期望,有愧自小念过的书。我知道青遥满身杀孽,罪无可恕,可我的心向他偏斜,见到他就欢喜,我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
沈慎思站起了身,脸色铁青,半晌,终于冷冷地从齿间迸出了一个字:“滚!”
沈知言应了一声,郑重地向大哥叩首一拜,旋即持剑起身,毫不迟疑地往外走去。
沈慎思胸膛剧烈起伏着,扶着椅背才站稳了,他盯着二弟渐远的背影,道:“端行,过去拦着。”
沈端行早听得于心不忍,不禁劝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的倔脾气,算了……”
“就是做个样子你也得去拦一下!”沈慎思大怒道,“否则旁人怎么知道他被逐出门派了,今后青山派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哦哦!”沈端行明白过来,连忙取了剑,快步追了出去。
房中剩了沈慎思一人,枯站于原地,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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