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乐站在廊下的红柱旁,一手持弓,笑着向戚朝夕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地道中的人已经开始从侧门撤离了,他需要过去断后。
戚朝夕点了点头,随即有人落在身后,与他脊背相贴互为防御。夏日里衣衫单薄,他能清晰感觉到背后的体温,甚至心跳,远比对方平素的言语温热生动。
宁钰不知何时也跃下墙头,仪态端正地立在远处的绸带上,并不急着动手。般若教中不乏轻功出众者,此时都翻进庭院,四散在错落纵横的绸带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隐约形成了包围之势。
戚朝夕轻轻地吐了口气,还有心情对背后人道:“你若是再长高点儿,这会儿咱们两个看着就更般配了。”
江离一记肘击撞在了他腰上。
戚朝夕对他毫无防备,这下硬是被力道撞得往前扑出了一步,心里诧异道莫非是戳到了他痛处。下一刻,一支箭挟着呼啸的风声,险之又险地贴着他脑后擦过。
只见墙头半蹲了一个手握铁弓的女人,黑衣裹着起伏有致的曲线,手腕上缠了条细链,串着蚀刻九瓣花痕的白银坠子,显然在教中是有些身份的。女人不紧不慢地又搭上一支雕翎箭,将弓弦拉到极致,只虚瞄对准,等候时机,因为她要把控局面,将每一箭都用在至关重要的地方。
“我去对付她。”江离迅速做出判断,说着就要动身,却被戚朝夕拉了一把。
“生死关头不论男女,她不死就是你死,用不着不忍心。”戚朝夕稍偏头瞧了他一眼。
“……”江离轻轻挣开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
戚朝夕便不再多说,绸带猛地一颤,他纵身袭向宁钰,江离掠上了高墙。
女人对来袭毫不意外,箭头随目光扭转,在他迂回而又迅速逼近的情况下依旧牢牢锁定住了心口位置,直近到令人难以闪避的距离,骤然松手放箭。雕翎箭尖啸着冲向心口,江离几乎半个身子都仰倒过去,箭尖将衣衫划破一线,终究是避过了。他直起身的同时一剑挥出,女人抬弓相接,砰然震动中卸去了力道,她手腕翻转如同拈花,铁弓飞旋,竟用弓弦缠住了他的剑。
江离手上的只是把寻常铁剑,做不到削铁如泥,而女人的弓弦却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极为柔韧,想要割断都不易。
倘若单打独斗,双方兵器缠在一处,是一损俱损,彼此都受制,然而此时附近的黑衣人渐渐围拢了过来,趁着双方僵持的时刻,无数劈斩下的刀光连成一片狂潮,要把江离整个淹没。
不必回头就明白了身后的声响,江离当机立断地松开手,抬脚用力踹上剑柄,将缠在一处的兵器踢飞出去,摔在地上,青灰色的虫潮瞬间将它们吞没。与此同时,他腾空跃出,刀光追在身后接连砸落墙上,碎石飞溅。
或许是心疼那把弓,女人手无寸铁后反而更不肯放过他,迎面扑上封死了江离的去路,双手狠狠地擒住了他的肩头,而身后一道刀光眨眼追至。
又是一声箭啸,刀光斜晃着堪堪滑过他颈后,然后随着刀主栽下了墙头。
江离转头望去,沈慎思已经张弓转向了其他目标,他和所带的那行人都赶到了,与庭院中的黑衣人混战起来,顿时厮杀声大作。
江离稍松了口气,专注应对起了面前的女人。他反手扣住女人脉门,稍一用力便将肩膀挣脱了,女人旋即抬掌击来,两人瞬息间过了几招。内力冲撞激荡,女人惊异万分地发现这少年年纪虽轻,内力竟半点不逊于那些一流高手,这般耗下去,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
只这一瞬分神,右手就被死死锁住,女人却不在意,反笑道:“少侠好身手,只可惜冷淡又不懂得疼人呢。”她侧过头随手在鬓发一抹,投怀送抱似的依在江离身上,凑在他耳旁吐气,“唉,也不知谁有那个本事,将你拐上床尝尝滋味。不如这样,让姐姐先教你快活……”
她话音卡住,江离出手如电地扣住了女人的喉咙,拉开了一段距离后,便看清她咬着一枚乌黑的簪花,侧边锋利如刀,再差分毫就要狠狠割开脖颈。
江离缓缓收紧手掌,女人娇媚的笑容扭曲了,簪花掉下,嫣红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感觉真是古怪极了。女人身体也禁不住因窒息颤抖,美艳面容上泛起青白,额角青筋狰狞浮现,添上眼中的怨毒,形如厉鬼一般,而掌下的肌肤光滑温软,他能触到颈脉的跳动,甚至听到她喉骨濒临破裂的声音。
江离不由得微微松了手。
女人猛然竭尽全力地撞在他肩上,江离踉跄退了两步,余光瞥见身后一道刀光刺来,他身形稍偏,腋下轻巧地夹住了刀身,竖掌作刀劈昏了身后的黑衣人,长刀便也落在了手中。女人复又扑杀上来,江离再无犹豫地一刀递出,穿透了她的胸膛,鲜血溢了满手,血腥气汹涌地包裹住了他。
院中突起几声惊呼,几点火光沿着绸带自远而近地烧来,绸带失力飘落,踏在上面的黑衣人摔进虫潮,而毒虫也成了上好的柴薪,火光蔓延,烧成满院熊熊烈火。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地道中的人已经从侧门顺利离开。
沈慎思扬声招呼众人速速离去,自己一马当先地杀出院墙开路,其他人也全力摆脱般若教的纠缠,动身跟上。这火烧得飞快,紧紧缀在孟思凡背后的魏柯脚下绸带骤然一松,整个人跟着歪倒过去:“大师兄!”
孟思凡忙伸手去捞,却有人抢先揪住魏柯的衣领把他拎了过去。
“谢……”看清出手的是江离后,道谢堵在嗓子里,魏柯不知该作何表情。
江离倒无暇在意这些,他皱眉望见远处房檐上,戚朝夕仍与宁钰缠斗得难分难解。
孟思凡急声催促:“别发愣了,再不走就晚了!”
火舌已经舔上了廊柱屋宇,烈火将毒虫烧得噼啪炸响,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腥臭,火愈烧愈旺,映得苍穹血红。正道逃出了大半,连般若教的黑衣人也无心恋战,争先恐后的翻出院墙。
“咱们脚下这条带子马上也要烧断了,快走啊!”魏柯又急又怕,再顾不得脸面,攥住江离的手臂,“你连个兵器都没有,留在这儿只会拖你师父后腿。戚大侠那么厉害,要不了多久就能跟上的!”
滚滚火风吹鼓起戚朝夕的袍袖,他似有所感应,竟抽空匆忙扫来一眼,下巴轻轻一抬,也是让江离走。
江离一手携着慌张的魏柯,在离开聚义庄前,似乎冲他喊了一句什么。
话音被灼灼烈焰融化了,戚朝夕压根没听清楚,也无暇再分神辨别。他和宁钰又一次对斩后,分别落在房檐两端,彼此戒备。
聚义庄烧成了一片火海,热浪翻涌,饶是戚朝夕站在房檐上,也被烤得浑身煎熬。宁钰不知到底如何,表面还算气定神闲,目光自下而上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根本不是疑问的语气。戚朝夕扯松了衣领透气,心道你若真知道了还得跪下呢,面上却笑了:“是吗,我这样俊俏的,倘若见过你还能记不起来?”
宁钰瞧着他,意味不明地一笑:“说的也是。”
剑影随笑音一同扑面,挟着灼烫的厉风,戚朝夕的衣袍翻飞,两人连番快斩,火焰仿佛将剑光也染成赤红。他将内力灌注剑上,在满目火红中扯出一道湛青色的寒光,剑气暴涨,如江海倒悬奔涌压来,宁钰连步退后。
戚朝夕同时抽身后跃,下一瞬就发觉了不对,这片乱箭斜插的瓦檐和江离遇到的情况相同,经不得碰,当即轰然坍塌。随瓦块一同坠落的时候,戚朝夕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真被那小东西给乌鸦嘴说中了。
……他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落地的瞬间,戚朝夕顺势一滚,闪过了坠落的房梁。房梁燃烧着重重砸在身旁,火星飞溅,他抬头去望,屋顶也烈烈烧了起来。
不止屋顶,这厅堂中的一切都在燃烧,厚实的桌椅发出噼啪爆响,让热风吹起的宣纸被点燃,仿佛火焰化作的蝶,在空中飘飞旋舞,落下焦黑的灰烬,透着股奇异的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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