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下意识道:“可是戚……我师父他在青山派情况不明,我需要归云山庄的帮助。”
‘一剑破天门’的戚朝夕乃是般若教左护法,其生父却是青山派的高徒,可谓是江湖连日来最为轰动的消息,而他正前往青山派验明身份一事,也成了江湖人聚首时津津乐道的话题,有好事者甚至开了赌局,猜测刚直不阿的沈掌门会如何对待他。
虚谷老人皱起了眉,声音跟着严厉了几分:“戚朝夕待人处事不知比你圆滑灵活多少,哪怕青山派厌弃他魔教左护法的身份不肯相认,他也有本事脱身,你与其担心他,倒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等到他回来。”
江离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虚谷老人不宜久留,见他并不争辩,便不再多说,披着一身浓重夜色又悄然离去了。
江离默默地躺回床上,听到房中又静了,房外寒风呜呜呼啸,摧得窗棂撞动,他忽地有些冷,将被子裹紧了,却没感觉到多少温度,他睁着眼,只望见一潭黑暗,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江万里照例送来了餐饭,江离看着他身影忙碌,稍一迟疑,仍是开口道:“请问山庄现在由谁主事,我有事想要见他。”
江万里摆好碗筷,答道:“还是江仲越师伯,但他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料理庄主的丧事,还要为山河盟的下一任盟主之位做下准备,等吊唁的各大门派来齐了,大概又要在山庄内设一场擂台了。只怕师伯没空见你,你有什么事情,我先替你通传?”
“……我师父在青山派不知情况如何,我想请他帮我写封信问一问。”
“戚大侠的事我有所听闻,不过为这个师伯应该不会见你。”江万里看向他,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何况那是青山派自家宗门内务,咱们外人哪儿好插手?”
江离一时无言。
江万里打量着他的神情,思索道:“江少侠指明了要见山庄的主事人,莫非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江离抬眼看他,摇头道:“没有,只是我担心。
“嘿,瞧我这话问得多蠢,即便真有什么隐情,又哪儿是我能知道的?”江万里道,“不如这样,你写封信,封好了口,我替你给江仲越师伯送去,到时候让他决定见不见你。”
江离尚在犹豫,江万里当即趁热打铁,热络地把他给带到了桌案前。一转眼毛笔就被塞到了手里,纸张也铺开了,江离还怔怔的,江万里已经替他磨起了墨,口中还道:“你放心写,字一落笔我就出门去等着,绝对出不了岔子。”
江离捏着笔杆,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落笔。
江万里偷偷瞥了他一眼,完全不给他开口推拒的机会,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行了,我就在门外等着,少侠你慢慢写,写完了再叫我进来。”
“等等。”江离终于开了口,叫住了对方即将出门的背影,他想了想,将毛笔搁了回去,道,“不用了,谢谢。”
江万里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便收,转回身声色不变地朝江离行了个礼:“好的,那少侠你有事再叫我。”
江离应了一声,望着他的背影彻底离去了,才缓过神似的吐了口气。
一股无力感缓缓地爬上了心头,他方才真切体会到,能用刀剑解决的问题,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困难,哪怕力量不足,大不了搏命一试,反而这毫无锋芒的与人交往相谈,才步步凶险。
江离走到窗边,望着高阔的远天,忽地涌起一股冲动,想立刻收拾行囊,不管不顾地冲到青山派去,找到戚朝夕,无论刀山火海都可以一起面对,可他转念想起虚谷老人的叮嘱,想到戚朝夕特意要他到归云来,只怕自己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什么不可知的麻烦。
“我该怎么办?”江离垂下头,瞧着窗下的牡丹花枝,枯褐的枝条上凝结了片片晶莹白霜,他轻声道,“如果是你,一定知道怎么应对吧。”
江离的双臂搭在窗台上,沉默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什么,他等到了冬日清晨的一阵冷冽的风,吹得枝条簌簌抖动,没等到谁的回答,他缓缓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第81章 [第八十章]
般若教,后山蛊室。
尹怀殊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冷眼打量着这间青石砌成的森严建筑,此处埋藏了他太多屈辱痛苦的记忆,从前他每次叩门,总不免忐忑不安,现如今他身居右护法之位,继承了易卜之的一切,掌握了这间蛊室,同样也掌握了他人的性命。
他推开厚重石门,跌坐在地上的美艳女子猛地抬头,紧盯着他,忽地眉梢一扬,竟流露出了十足的挑衅意味。
尹怀殊踱步至女子身前,居高临下地端详着。
看得出贺兰堂主出逃的这一路艰辛,眼下她被教众押回,一身粗布旧衣上血迹斑驳,双手被缚于身后,头发散乱,形容狼狈,一双猫儿眼里却满溢着凌人气势,仰脸直迎上他的视线,丝毫不退。
“你妹妹是被我打晕了交给秦征的,怎么样,是不是气得快疯了,想要杀了我?”贺兰开口便笑。
“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呀,我怕死了,尹护法大人有大量,求求你饶了我吧,只要你高抬贵手留下我,我什么都肯为你做。”贺兰拿腔作调地说了几句,旋即尖锐地笑了起来,“尹怀殊,是不是想看我这样子求你,跪在你的脚边给你磕头?告诉你,我宁肯死也不会向你低头!”
“看不出你有这种骨气。”尹怀殊讥笑道。
“换做是宁钰,或者其他什么人站在这里,我真的会想尽办法求饶,只要能让我活下去,但是唯独你不行。”贺兰被紧缚的双手撑在身后,舒展了双腿交叠起来,姿态添了几分自在,“知道为什么吗?”
尹怀殊道:“说下去,我喜欢看人垂死挣扎。”
“你厌恶我,正如我厌恶你;你看不起我,正如我看不起你。”贺兰笑了起来,“因为你我是同类啊,一样卑劣,下贱,不择手段,偏偏又毫无本事,只能依附于人!”
“……”
“不错,我这堂主之位是右护法给的,是靠男人得来的,你偷来了刀法秘籍成了堂主,可比我光彩吗,不也是靠着青山派那男人对你不设防吗?”
尹怀殊面无表情道:“易卜之已经死了,我也不是什么堂主,而是般若教的右护法。”
“右护法?”贺兰笑得更厉害了,简直花枝乱颤,“可怜,可怜,我看你一点儿没变。尹怀殊,你真觉得爬上这个位子,就能改变你低贱的命吗,你体内流的就不是脏血了吗?”
尹怀殊瞳孔骤缩,直接出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压得其仰倒在地,冷冷道:“你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贺兰呼吸艰难,笑不成声,还努力扯动着嘴角:“右护法告诉过我,你和你妹妹没有炼成阴阳蛊,作为交换,偷偷告诉你,我不姓贺,而是复姓贺兰,没有取名,因为我也是个野种!”
尹怀殊另一只手摸到石格里放着的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女子的胸腹。
贺兰不由得双眼大睁,额角青筋浮起,齿间却咬着鲜血狰狞地笑了下去:“你不想承认……可我们偏偏如此相像……”
尹怀殊拔出匕首,温热的血随之泼溅,洒了他满手满襟,他一手掐着贺兰脖颈,一手将匕首紧紧压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道:“我早就想说,你笑着的样子恶心至极。”
贺兰一口血啐到了他脸上,瞧着尹怀殊愈发可怕的神色,她笑得愈发张狂了:“我有多恶心,你就有多恶心!右护法这位子你也配坐吗?你风光不了多久的,尹怀殊,你注定会跟我落得同样的下场——!”
末尾的话音含糊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尹怀殊的匕首从她弯起的唇角落下,割开了她的脸颊,血淋淋地撕破了她的笑容,皮肉翻卷,露出了血红的牙龈牙齿,美人顷刻间形如可怖厉鬼。
剧烈的痛苦使得女子不由自主地弹动挣扎,仿佛一尾正被活活宰割的鱼,贺兰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连话语也不再清楚。她双目变得血红,声嘶力竭、含混不清又一字一字地说了下去:“和我一起下地狱吧……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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