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坐于席间,另有一小半曾在应长川装伤时搞小动作的罪臣跪地不起。
桑公公略为尖利的嗓音,响彻半座宫苑。
——他说,恰逢佳节,再加怡河河汛安然度过,皇帝思量再三,决定大赦天下。
听到这里,跪在地上的罪臣们纷纷瞪大双目。
原本面无血色的他们,忽像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轻轻颤抖了起来。
陛下不杀我们了?
应长川善用酷刑重律,单单是“强闯宫门”这一项就足够杀头的了!
而今,已做好必死准备的他们,却等来了一个“赦”字。
刹那间,不止这群人,就连其他端坐于桌案的朝臣都不免大吃一惊。
庄有梨还没到入朝为官的年纪。
但身为勋贵子弟的他,也受邀参加了岁稔会。
听到这里,庄有梨也不由一惊:“陛下怎么不杀他们了?”
江玉珣小声道:“这些大臣在朝中原本就和摆件没有区别,只杀他们、不动他们背后的家族,于陛下而言区别不大。”
说话间,桑公公已将后一半圣旨念了出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群有谋反之嫌的大臣难逃苦役,但皇帝念及旧情,仍给予他们悔过改正的机会。
只要交纳罚金便可执缓刑。
听到这里,江玉珣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应长川整起人来真是有一手!
罪臣财产自动充公,按理来说是交不起罚金的。
一旦选择服苦役,这些大臣将自动沦为奴籍。
他们均出身于最讲究面子的家族,哪怕是为了保全颜面,家族也会为其出资。
应长川的所谓“罚金”不但极其高昂,并且一年一缴,算下来绝对是一笔巨款。
庄有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小声嘟囔道:“那他们背后的家族,陛下就不管了吗。”
“……应当是要管的。”
庄岳与原主的父亲,都是依靠军功晋升的庶族子弟,开国后皆受到重用。
由此可见,应长川绝对是有这个心思的。
天色一点点变暗,宫人们纷纷向前点灯。
江玉珣所在的角落突然亮了起来。
虽明知是坑,但待桑公公宣读完圣旨后,罪臣们还是感激涕零地谢起了皇恩。
见状,江玉珣不由压低了声音说:“若想彻底根除此事,仅凭杀人自然不行。”
应长川独揽帝国军政大权。
他大可以杀了这群人,但是现今的大周已经不起如此折腾。
更别说这一切的问题,都源于选官的制度。
……
“啊——”
“辣死我了!”
江玉珣出神之际,坐在他身边的庄有梨忽然大口大口哈起了气。
同时将手中杯盏丢在了桌案上。
酒水自杯中洒落,微风一荡便扫来一阵浓香。
“阿珣你这是什么酒?可真是辣死我了!”
江玉珣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
——长柄的青铜酒盏,顺着溪流向下漂去,两岸朝臣、勋贵皆可随意拿取。
江玉珣连忙将手边还未动过的清水递了上去:“这是烈酒,我不是提前告诉你,它的味道与以往的酒有所不同了吗?”
庄有梨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没想,没想到有这么大的不同。”
此时此刻不只庄有梨,兰猗殿前角角落落都生出了类似的声音。
“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么辣?!”
“……我看它清澈透亮,还当是水呢。”
“这酒余味好生醇厚——”
不同于年纪尚轻的庄有梨,宴席上那些贪杯之人,没两口就尝出了它的奇妙滋味来。
兴奋的低呼声传遍了兰猗殿前的空地,岁稔会瞬间热闹无比。
尝出这酒滋味的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取。
谁料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溪流上漂浮着的,已换成了常见的春酒。
一时间,众人纷纷哀叹起来。
-
宴席过半之时,江玉珣被唤至溪前。
应长川手持金盏,笑着看向周围朝臣:“此酒乃江大人所酿,诸爱卿寻孤赐酒,恐怕是寻错地方了。”
紧接着,众人皆齐刷刷地向江玉珣看来。
重点终于来了!
应长川对“岁稔会”压根没什么兴趣,前几年的岁稔会,他要不然是在外打仗,要不然就只来露个面。
今年岁稔会延期多日也不取消,完全是因为天子打算借此机会推出烈酒。
——这种好东西,自然不能只卖给折柔。
酒酣耳热之下,喝上头了的御史大夫,第一个凑上前问:“不知江大人这酒卖多少钱?”
“江大人有如此好物,可不能藏私啊!”
“是啊,”就连庄岳也跟着凑了上来,他捧着还剩半杯的酒盏,朝江玉珣半开玩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怎能不与同僚分享?为何不多拿一坛过来。”
不等江玉珣开口,应长川缓缓道:“烈酒酿造不易,江大人今日也只有这一坛酒。”
江玉珣:……!
应长川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几日玄印监按照自己的嘱托,以各种粮食发酵酒为原料,一个个试着蒸了过去。
如今驻地里全都是蒸馏好的烈酒,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群臣纷纷附和。
“原来如此……”
“那这酒的价值定当高昂!”
“一壶酒多少银钱?”
江玉珣下意识朝应长川看去,他既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势必是要抬价了。
溪水上的粼粼波光,晃亮了应长川的眼瞳。
不止江玉珣,席上众人皆将视线落了过来。
大周贵族将饮酒视作风雅之事。
在许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的当下,粮食酿成的酒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一定程度象征了身份与地位。
最重要的是……受巫卜殉祭之风影响,大周上至朝臣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存在服用“仙丹”的现象。
为的就是找寻那种晕晕乎乎、飘然如仙的感觉。
可如今一口酒下肚就能办到!
应长川将酒盏随手一旋,垂眸笑着看向江玉珣,末了突然轻声道:“……物以稀为贵。”
见皇帝开口,朝臣纷纷附和,一个个争当冤大头:“陛下所言极是!”
“物以稀为贵”不是我那天喝醉了之后说的话吗?
……应长川绝对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从未当过奸商的江玉珣思考了半天试探性问道:“五……五万钱?”
自己要的会不会太多?
“钱”全称“嘉铸钱”为大周民间通行货币。
按照如今的市价,五万钱足够在昭都旁置办几亩地了。
“好,”应长川缓缓放下酒盏,环视四周后一脸理所应得地说,“那便五万钱一壶吧。”
五万钱,一壶?
等等,我想的可是一坛的价格啊!
如今大周粮食产量还未提升,自然不能大范围销酒。
将其抬价、减量,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奢侈品是最妥当的做法。
但江玉珣怎么也没有想到……应长川竟然比自己还敢要价。
这群朝臣家底丰厚,听到五万钱一壶后虽大吃一惊,但还是立刻点头应下,迫不及待地向江玉珣预定新酒。
直到他们走后,江玉珣都未缓过神来。
“怎么了,爱卿?”应长川垂眸向身边人看去。
江玉珣身体一僵,他不由咬了咬唇,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往后大周朝堂上,怕是再也没有两袖清风之人了……”
一壶酒五万钱,一坛酒就可分成五壶……
钱赚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去他的清廉如水、瓮尽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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