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挂单寺庙的时候,纪墨的长相还没有完全张开,跟现在中年人的模样,还是有些差别的,但这位师叔的眼神儿简直绝了,竟是一眼就认出来本来没准备与他相认的纪墨。
被叫住之后,纪墨有幸当了个陪吃的,坐在了席上。
“多年不曾相见,广济师兄……”
说到广济师兄的事情,广仁轻叹,心中也有些怅然,相识一场,却未能第二次相遇,到底是缘分不够啊!
席上本是一片欢乐,主人家请广仁做了法事,正在宴请相谢,他这里便不好多说这些,只想着晚课时候多念一篇经文,寄托哀思即可。
纪墨垂眸,并不多言,广仁认定的这单方面的友谊,着实是有些便宜,起码广济不是很在意,于是,对方如何表现也就无所谓了。
席后,广仁留住了纪墨,询问他以后的计划。
“正要往法华寺去,师父所记经文,都传给了我,要我传回法华寺去。”
纪墨如实回答,这并没有什么可避人的地方。
“法华寺啊……”
广仁沉吟了一下,神色有些犹豫,早年间,他听广济说过法华寺的事情,几乎所有人对自己的家乡都会不自觉美化一二,那时候广仁听了,还说以后有机会一定也要去法华寺一行,“看看广济师兄成长的地方是怎样的”,现在,机会来了,他却并不是那么想去。
“那么远啊……”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就连纪墨,也不会很在意他们当年说过的每一句话,没有想到这里。
听过到广仁如此说,应了一声,答道:“还好,走着走着就到了。”
有目标就好,不需要想太多,只管朝着目标走,只要不死在半路上,就总能走到地方。
而和尚独自上路的安全性是远超普通人的,哪怕是土匪强盗,也不会对和尚下死手,所以,不考虑其他,只是单纯走到即可,算不得困难。
广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纪墨无意中回答的话,像是在鄙视他心中所想的借口一样,他轻叹着,捶了下腿,“你还好,还年轻,能够说出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话来,我就不行了,如今年龄增长,并不能远行。”
以为广仁这一句是遗憾不能见到法华寺的风景,纪墨也不知道说什么,保持微笑,这个就没办法了,有些人说旅行,说走就走,半点儿不含糊,而有些人说旅行,永远只在“说”,白白羡慕前者。
作为被羡慕的对象,自己该要怎样谦虚一下呢?
纪墨没有表示,广仁这独角戏就唱得更加尴尬,竟是连个台阶都没有,有点儿下不来了,好在他跟纪墨说话并没有旁人听,少了些顾忌,对纪墨这个晚辈就多了些随意,脸上冷淡下来,“你的路还有很远,我就不多留了,免得耽搁你的行程。”
视线在纪墨那洗得发白的僧衣上晃过,眼中无意中就多了些优越感,这样的穷和尚,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享受俗世繁华,会是怎样的失落呢?
他全忘了席上的时候,纪墨也从未因为那没吃过的美味而留恋不舍。
该放下就放下,在“放下”这门修行上,纪墨早已经走在了很多人前面。
每一个世界的种种,不都是要放下的吗?连同那些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品,该放下的时候,又如何能够再拿起。
也许是被迫,也许是不得已,可当习惯了放下之后,心湖如镜,可留影,却不能留痕。
“师叔说得是,明日还要早早赶路才是。”
纪墨顺从应下,他本来是计划多停留两日的,补充干粮,但,广济言辞之中的那些不喜还是被他察觉到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多停留两日,让彼此都不舒服了,到下一个镇子再补充干粮也是可以的。
干粮,不好吃,剩饭,心理上过不去,但不得不说有些剩饭是真香啊!
一样的斋菜,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再说今日席上的几道,浑类吃肉,无论是视觉上味觉上还是心理感觉上,都获得了充分的满足感,可惜啊,就吃了这么一次。
真是沾了广仁的光了,好的出身,到底还是能够让和尚不那么超脱。
纪墨并未多做回味,次日清早,早课过后,就跟广仁辞别,这一次辞别他甚至都没见到广仁的面儿,直接由对方的弟子打发了。
广仁在这个县城之中经营了一段时间,各个牌面上的人物都跟他有着不错的关系,据说县令都被说动,要在附近建立一座庙宇,以后就由广仁主持,这可真的是难得的机遇。
如此声势之下,广仁的名声也更好了,相对的,也会更忙一些。
纪墨很是理解这样的忙人跟自己不是一个境界的,半点儿没有挑理,对广仁弟子送来的钱财,爽快收下了。
和尚接受施舍,多正常啊!
哪怕是同为和尚的施舍,也是应该的,或者,可以理解为资助?或者精神上的同往?
等到了法华寺,纪墨表示,自己会为广仁师叔多上一炷香的,算是代表他也来过了。
行路的过程乏善可陈,一路上并不是总能找到借宿的地方,露宿荒野也有,好在纪墨有点儿分寸,知道古代野兽繁多,一个个都还没沦落到保护动物的级别上,只要出城,不是搭顺风车,一程程搭过去,就是找合适的商队,与之同行。
还别说,佛祖的魅力还是很大的,连带着和尚也不是什么不讨喜的存在,只要提出搭车,商队多半都会允了。
看起来好像个个都是善男信女,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就是图个实际,和尚让人心安的信仰方面之外,另一方面就是半个赤脚大夫加半个外交官加半个说书先生,打架斗殴用不上和尚,但其他方面,有个头疼脑热的,总能寻和尚问一问,谁家出门也不能带大夫的,和尚就好用多了。
再有外交官的方面,和尚是属于第三方的,如果路途上发生什么问题,作为调解员裁判官,也没什么人质疑和尚偏向谁,包庇谁,具有一定的公信力,甚至有的时候比商队首领的话都好用。
说书先生方面就更好理解了,经书上大半的佛经故事,随便说出来一两个,就足够吸引这些匮乏娱乐的普通人的注意了。闲来无事,听着这些赶路,路程上也不会觉得十分枯燥了。
纪墨最开始还为自己白搭车有些不安,因为多了自己一个,商队之中还要专门给他腾个地方,不能让他真的凭着双脚走下去,明明是个白蹭车的,却还能混上坐票,实在是惭愧惭愧。
可后来发现这些人使唤和尚也是半点儿不客气,他就很明白和尚的性价比到底强在了哪里。
一方面是个招牌加吉祥物,免费带着和尚,就相当于向大家表示这是善心人家,便是盗匪抢劫也有一二规矩,看着别人善良就往死里弄的总是少数,稍微手下留情一下,就让商队能够喘口气。
另一方面就是和尚的实用性了,多面手的天然特性,你不当工具人谁当工具人?
纪墨一次听到那商队首领竟然以带着和尚为由跟人谈免税,起码适当减免这种话,当下就明白佛祖的名声太好了,以至于大家积阴德都积顺手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概就是这样了。
以自己这一路行来的亲身经历来看,若是广济当初但凡肯变通一二,他也不会走得那么辛苦,以至于还落下病来,寿数不永。
好在纪墨没有那种信仰方面的坚持,装聋作哑当工具人的时候也很配合,倒是跟商队首领处得不错,到了一个地方,人家还主动给联系下家,至于其中的转手费什么的,咳咳,介绍费不是很应该吗?
反正钱也不用和尚出,纪墨就当不知道了。
良好的交往能够达到双赢的效果,纪墨安然做着工具人,用自己的医师级医术解决了商队出行之中的不少问题,甚至还是商队打开商路的敲门砖,商队也不全然是冷血利用,之后不仅帮忙找好比较靠谱的商队接棒,还会传播纪墨的名声。
等到纪墨终于来到法华寺的时候,宗墨也不再是寂寂无名的普通和尚了,行走在外,必要被称一声“大师”的。
经文靠谱不靠谱不好说,医术却是比赤脚大夫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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