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李旭的本心,要说对那个位置没想法,不可能,他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会没想法呢?只不过是碍于规矩,收束野心,安安分分当一个好弟弟罢了,哪里想到……既如此,机会落到面前,为什么不抓住呢?
他没有推辞世子之位,就成了谋害大哥的暗中黑手了吗?这种逻辑,该怎么说呢?
李旭自知清白,可别人不信,荣耀之时,尚且有人把想法压在心中,不在他面前提出,让他报复,可当颠覆之时,他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别人眼中谋害大哥的那个阴谋小人。
再有他的父王,明明此前也是外人眼中的贤王,此刻却也同成了阴谋小人,令人不齿,这等变化——
“师父,白天能看到星星吗?”
“理论上也能,其实么,不如同去看看?”
纪墨说着放下笔来,起身带着李旭往观星台而去。
朝廷对观星台是有要求的,除了司天监这里,哪怕是纪氏家族之中的观星台,都不能高于七层,即,只有司天监的观星台是理论上最接近天象的高度,连皇宫之中那座有着屋顶的都不能媲美。
黄昏时分,已经有晚霞在天边撩动纱裙,层层多变色彩,慢慢晕染开来,让那一片昏黄呈现出某种引人入胜的颜色。
纪墨跟李旭站在观星台上,往天上看,看着那一片色彩之上,隐隐升起的一抹浅白,是月亮的形状。
“看,月亮升起来了。”
日升月落,有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绝对,当太阳还未完全落下,留恋着人间的美好时,月亮已经升起,想要迫切地追赶对方,是追逐它的身影,还是迫使它快速下台,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是啊,月亮升起来了,这一天,又过去了。”
辉煌时,只见日出,落寞时,唯见夕阳,那冷月清晖,孤照幽悬,又有几个会在意?
李旭附和着,目光之中看的却不是那月,还是那一轮渐行渐远、被晚霞遮挡的大日,有些光辉,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挽留,哪怕,一切虚妄。
纪墨见他神色变化,依旧是那种失落寂寂,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陪他站了一会儿,等他醒过神来离开,便送他出去。
珩王成了太子又被废的事情,对李旭这个现任世子,影响还是很大的,父子血脉相连,总不能彻底摒除其连动影响。
这一日本平凡无事,未料次日朝堂之上,便有人以李旭“行踪诡秘”“窥伺内廷”为由,要求惩处,所指的事情就是李旭去司天监,白日上观星台。
那位御史大夫说得有理有据,观星都是晚上看,你们白天上去,看什么呢?结合观星台的位置,你说你不是看皇宫,都没人信啊!
分明是心中有所念,想要付诸行动之前先观测一二,什么念呢?这个啊,不能深想,一想,事儿就大了。
总之,这样的说法,真的是叩问人心几何。
皇帝若是没疑心还好,若是有疑心,那真是不惩处都不行了。
偏偏,哪个帝王肯服老?皇帝怎能没疑心,若是没有疑心,就不会两废太子了。
——李旭倒霉了。
这个罪名真比“莫须有”还让人冤枉,李旭的申辩折子也呈上去了,理由就是纪墨是他的师父,他来看师父云云,纪墨这边儿还没得到消息帮忙申诉一声,那边儿李旭的折子就被打回去了,罪名更重。
等到纪墨这边儿知道消息,想要帮忙的时候,已经是罪名落实的时候了。
这一次的罪名还更重,是“勾结司天监”“图谋不轨”,这样的说法,真是差一点儿就把整个司天监打入深渊了,监正不得不上折子辩解表示不知情,并无“同污”之人,连带着纪墨都自请去职。
皇帝可能多少知道司天监的一些状况,并未直接问责纪氏,只同意了纪墨的去职,容他“待审”,却并未着人关他入监牢。
同样李旭的待遇也不是即刻就死,而是在家听候查处,这是要等着所有罪名都翻起来,再数罪并罚。
这种等待刀子落下更可怕,李旭于府中自尽身亡,算是人死债消,纪墨听到消息,一叹:“怕是难逃一死了。”
皇帝还没出完这口气,做出最后的结论,你这边儿就不等审查,直接死了,几个意思?畏罪自杀?还是以此掀起舆情,以下犯上?
皇族之中,自杀可是重罪,真正的生死不由自己。
这一下,皇帝若是不问罪,就是只因疑心逼死亲孙,若是问罪,主犯已死,总也要有几个陪葬的从犯,纪墨这个当师父的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他逃不掉也还罢了,可家中人——
【第一阶段学习结束,是否接受考试?】
“是。”
夜色浓重,纪墨站在观星台上,薄薄的衣裳被风吹得瑟瑟而舞,木簪之下,长发也若银蛇狂舞,天幕深沉,一颗颗星子点亮夜空,几与那遮蔽在乌云后的明月争锋,这星象,总是不寂寞。
“我一生所学,还望父亲为我传下。”
李旭之事发生太早,纪墨收的几个外姓弟子,还没学到多少东西,没有牵扯到此事之中,若是因为他耽误了,多少也是误人子弟。
“你要做什么?”纪长纬不敢上观星台,只在楼梯上问,声音颤抖,目光都带着惶然。
“我要知天象。”纪墨仰头,看着天上星空,若有冥冥之魂,从身躯挣脱而出,寻求那一线生机,为他人。
第512章
【第一阶段理论考试,时间二十分钟——请简述星象技艺的特点。】
视线所及之处,若有蒙蒙之雾隔绝内外,一张偌大的仿佛不存在于人世间的白纸铺陈开,莹莹微光让它显得格外不凡,精神为笔,思想为墨,着落在纸面上的文字一个个迅速形成篇章,描述着一生所学之要。
“特点必然是观星和测算,再有便是神秘部分的预知了。”
结合这三点做文章,纪墨写得酣畅淋漓,很多东西早就在总结,这时候写来好像早有腹稿一般,无需再反复斟酌。
观星和测算不必多说什么,说到这个总是让纪墨想到巫祝技艺的预知方面,这也正是他今日所求,其实现实说来,也是有实现的可能性的。
预知的条件和内在的逻辑链,外人看来并不清楚,仿佛是见天色而断晴雨,有些玄妙的地方,其实内在的推理链条是完备的。
比如说上游不注重水土保护,砍伐过多,必然会在多雨季节导致洪涝等灾害,这样的完备的逻辑链,星象师的预知就是看到了前面,直接知道结果,并不去跟人解释中间的推理过程,于是显得非常玄妙,很多人不理解其内在的原因。
可若是条件完备的话,也就是综合所有条件得出结论的一个简单推理罢了,当然,还要明白水土流失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才能够从前者推导出后者,否则,依旧是让人无法理解。
司天监庞大的资料,能够随时调动各类资料的条件,决定了对某些“预知”的条件已经完备,更重要的是如同节气一样,对一些必然的灾害,很大可能发生的灾害的规律,司天监也有了自己的周期总结,这就让很多事情显得平常而普通,没有令外人惊异的部分。
好似皇帝对司天监的利用,他若是愿意听,有时间,大可慢悠悠让司天监找出一个吉时来,可他若是为了稳定政局,快速公布某个决定稳定人心的时候,也就不必司天监插手,他说出的吉时就是吉时。
这样的“信”,显然也是忽略了司天监的权威性的,这说明对某些东西,皇帝还是不那么相信的。
所以,预知是否准确,准确之后是否能够让人产生敬畏,准确之前是否能够拖延时间,这些才是纪墨决定以考试“知天象”的原因。
时间还没到,试卷已经答完,卷起之后消失无踪,面前依旧是璀璨星河,亘古不变一般静静凝视地面。
人在观星,星在看人。
微微动了动脖颈,纪墨听到来自身后纪长纬的劝说声:“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啊,不会有事的,最多就是流放,咱们纪家……缺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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