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手指贴着摩挲而过,问他:“最近累不累?过几日空了,带你去山上住两天。”
谢璟收回手,背在身后摇头:“不累,我每天都睡得好。”
九爷失笑,抬手轻轻敲他额头一记:“傻小子,不是睡不着才去山上找清静。”
谢璟看他,不解。
“……权当做奖励罢。”
“奖励?”
“嗯,奖你这几日听话,没乱跑。”
九爷下午没有外出,让谢璟给他研磨,难得来了兴致,提笔画了一幅工笔。
他画的是人物,但一时也瞧不出是什么人,一旁的芭蕉叶倒是挺细致,遮挡了大半人像,越是云里雾里,越是让人想看清楚是谁。
点睛之处,白九爷手中的笔忽然停住,迟迟未能落下。
谢璟好奇,偷偷去看,他也看不出是谁。
九爷放下笔,等墨干了,让谢璟卷起来放在玻璃书柜最顶上,吩咐道:“收好,改日再画。”
谢璟还是头一回见九爷做事半途而止,虽奇怪,但还是听话把画收起来,他方才研磨,没留神手指上沾了点墨滴,拿画的时候,在一旁歪歪斜斜印了半枚拇指印,一时有些慌了神,拿着那画去找九爷:“爷,我不是故意,这可怎么办?”
九爷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就这样,去放在书柜东边的格子里。”
书柜东边格子存放的都是九爷写好的字和画完的水墨丹青,都盖了章,分门别类放好,惟独这幅画,上头空了大半,还被谢璟弄脏了一小角,谢璟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转念又想不起来了。
只心脏凭空跳快了几下,得用手按下去,才能让它听话些。
几日后,井水巷那边出了事。
也不知谁泄露了风声,说这里一座小宅院里住了几位美人,引得好些流氓无赖围着小宅院绕圈,有大胆些的,还半夜偷偷爬到墙上往里头看。
这宅子里住的毕竟是曹公馆里搬出来的人,白九爷虽不见她们,但总归要给曹云昭一个交代,吩咐了护卫队拨了一班人去巡视。
当天抓了一个试图爬墙的,教训了一顿,这才略好些。
护卫队的人轮值时,都聚在茶水间闲聊,谢璟路过的时候听到几句,被引得走进来,问道:“井水巷又出事了?”
“可不是!”回来交班的一个护卫道,“去那边巡逻可不是个好活儿,曹家送来的那些人,可都大有来头,其中有个据说是八大胡同出来,弹琵琶的——”他看了谢璟一眼,特意安抚道:“小谢,你不知道也没事,过几年大些就知道了。反正是那里的头牌,就是,就是里头最厉害的,扛把子,顶梁柱……”
另一个护卫推开他,嚷道:“你不懂就别给小谢瞎介绍,什么扛把子,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又不是土匪!小谢你听我的,就是一大帮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然后她是院子里当家话事的人,但也不是最厉害的,上头还有个妈妈,大概就相当于——就跟咱们东院的孙福管事一样!”
这话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纷纷点头表示说得对。
“对,就是她们那个院子里的女管事!”
谢璟:“……”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也无法反驳。
谢璟问:“那个弹琵琶的,怎么了?”
“她和同屋住的另一个女的打起来啦,喝,你不知道,都见血了!”
“她打人?”
“哪儿呀,她拿簪子比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若不是力气小,啧,怕是救不回来了。”
谢璟有些惊讶:“为何打架?”
护卫道:“还不清楚,问了俩人都不说,都在那寻死腻活的,闹得不可开交。要我说还是曹公子厉害,这么一帮人住在曹家小公馆的时候文文静静的,怎么刚送出来几天,就打成这样啊。这要是伤得厉害,还得再跟九爷报备一声,哎,我现在一想到去那边就头疼。”
谢璟略想一下,起身道:“我陪你一同去看看,我之前跟林医生学了包扎,能帮上点忙。”
第62章 治伤
井水巷。
谢璟和护卫队的人一共过去,负责处理这事儿的还是老熟人,王肃。王肃当初跟着九爷车队一同去往清河县,在那边两年多,又一同返回省府,因做事得力,提了一职,现在手下有十余人,能带一个小队了,这次也是他负责带队在井水巷巡逻。
起初以为是清闲活儿,不过是守着一个小宅院,结果发现这宅子里闹起来才让人头疼。
王肃也只是知道里头那位柳如意寻短见,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带了谢璟一起过去的同时还在半路请了一位大夫,急急忙忙赶过去。
一行人到了小宅院,王肃几乎是把大夫从马车上扛下来,脚不离地往里跑。
谢璟跟在后头,进去之后打量四周,小院不大,四方院子,有人站在庭院里看,有人则关了房门,自己在屋里并未出声。
正屋隔成两间,一边住着柳如意,一边住着同她打架的何莲春。
柳如意一身素白绸缎旗袍,头发梳理整齐,面容如以往一样精致,只唇色发白,脖颈上缠了一圈纱布;厅堂另一边,剪了一头女学生短发的何莲春正在哭天抹泪,一双眼睛赤红兔子一般,哭喊着要走,要去找曹公子。
何莲春:“我是不跟她在一起住了!说什么都不成,我今儿一定要走,曹公子答应我,每日都送我去学堂,我上回功课还考了第一呢……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就算了,还让我跟她一起住,她平日就和我不对付,现在还撕了我的作业!”说到伤心处,又哭起来,打着哭嗝儿哽咽道,“我回学校要怎么办,作业都没了,我还、还怎么考大学呜!”
何莲春穿着一身女子学校的校服衣裙,哭得声音也大,喊着要他们给曹公子打电话。
柳如意依旧一言不发。
她此刻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安静让大夫治伤,待纱布解开才发现她脖颈上伤得极重。柳如意佩戴的银簪钝,并未见血,但也没比见血轻到哪里去——红肿血痕横在雪颈,像是一道蜈蚣疤痕趴在上头,殷红可怖。
大夫吸了口气,不自觉下手都轻了些,她也配合治伤,低声道谢,只嗓音哑得厉害。
谢璟瞳孔缩了一下,他能看得出,柳如意当时下手没留余地,若不是银簪钝重,人大概已经没了。
何莲春还在哭嚷,谢璟拿了茶碗放在木桌上,“碰”的一声,震得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谢璟淡声道:“这里不是曹公馆,是白家产业,还望两位小姐自重,至于找人,想必两位也曾见过曹公馆的管家吧?若要找曹公子,可让管家代为通传。”
何莲春咽了一下,低头小声道:“找过了呀。”
找过,但没找到。
这就是两回事了。
曹云昭此刻被家中看管起来,眼瞅着就要送去国外,压根就顾不了那么许多,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给这些人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找一个可庇护她们的地方,已是尽了最大努力。
谢璟看了王肃,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王肃怔了一下,忙咳了一声,站出来问道:“你们二人,为何打架?”
何莲春赌气道:“我可没打她,她撕了我作业,还打了我一巴掌呢!”
王肃转头问:“柳如意,可有此事?”
素白如梅的柳如意坐在那里,神情未变,哑声道:“是。”
“为何如此?”
“她羞辱于我。”柳如意抿唇,详细却又不肯说了。
王肃问了半日,又叫了院子里其他人过来做了旁证,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边院子里住的叫何莲春的姑娘,家中落魄了,因兄长曾和曹云昭一同读过两年大学,就把妹妹暂且托付给了曹云昭,自己跑去东洋博前程去了。曹云昭倒是有情有义,对待何莲春也大方,依旧出钱供她念书,学画,若是没被抄家,年底大概还要送何莲春去北平艺专念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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