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江黑了脸,高声道:“把鞭子放下,休息一刻钟!”
谢璟这才坐在一旁树桩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但依旧有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王春江原本的那点怒气,全都变成了心疼,给他拿了一个水壶过去,问道:“你这傻孩子,累了怎么也不喊一声?我是教你学本事,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么拼下去,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谢璟慢慢抬手扯了扯衣领,哑声道:“王叔,没事,我就是太热了,还能练。”
王春江平日在武馆里最为严苛,但此刻却忍不住道:“你歇着来,不急在一时。”
谢璟手臂酸软,身上出了汗,但心里痛快,擦了汗道:“没事,我心里有数,若真撑不住了,我就跟您说。”
王春江不解:“你这也太拼了。”
谢璟笑了一下,道:“大概是怕死。”
“怕死?”
“嗯,想多学一点保命的本事,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谢璟嘴角依旧弯着,但笑意未达眼底,他半垂着眼睛看着前面地面,草皮这两日已被他踩倒了一片,露出黑褐色的土地来,汗水滴在上面,只一瞬就隐没不见。
像是他微弱的努力,微弱,但不肯有半分松懈。
白家屹立百年,只因先祖一句话。
白家的家规翻译过来,也不过就是告诉后人,不可把希望寄托于一人身上。
所以,即便是惊才绝艳的白家九爷,也不会是唯一那个。
九爷心中一直都知道,所以病重时依旧冷静安排,他同外敌周旋,也庇护族人,但无人瞧见深夜绢帕上咳出的血。
九爷曾开玩笑说,将来或许要依靠他。
谢璟听了难过。
他不想听。
也不忍心去听。
上一世就是这样。
白九可以死,但白家必须保住根基。
换上一位掌舵人,这个家族在风雨飘摇中,继续走下去,顽强冲出另一条生路。
谢璟擦干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臂又继续练习。
他现在能做到的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在心里计划安排过的,过去会的、不会的,他都要学,一点一滴,慢慢积累,这一次他要做九爷的臂膀,做爷的依仗。
在山中小住几日,降了暑气,其余人休息的时候,谢璟都在埋头用功努力。
白明禹找了他两日,倒也问到了地方,但是还未走近,老远就被甩了一枚核桃,吓了一大跳,站在那远远跟谢璟喊话,但谢璟忙着,十句里回不了一句,核桃、石子倒是丢过来不少,跟暗器似的,没个准头,白明禹站在那心惊肉跳,拿手放在嘴边喊道:“小谢——我先走了啊——你记得!回去!给我庆生!听到没有!!”
待听得谢璟远远答应一声,这才放心走了。
谢璟在山上又陪着九爷住了几天,这才回到东院。
回来之后要忙碌许多,白日里九爷都找不到他人影,不是跟王春江学功夫,就是跟着张虎威去练枪,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谢璟皮肤白,晒了一日也不见黑,只有些发红,脸颊还有轻微脱皮。
九爷晚上瞧见之后,就让人送了药膏过来,给谢璟擦上。
药膏带了一点蜂蜜甜甜的味道,谢璟动了动鼻尖,低头去看药盒,里面的药膏是半透明的,像是一大块软软的蜜糖。
九爷拿棉球沾了水给他擦另一侧,谢璟轻轻“嘶”了一声。
九爷看他:“疼了?”
谢璟点头,跪坐在床上,眼巴巴看他。
九爷继续擦拭,淡声道:“也该长个教训,你这几日撒手就没,疯跑了几日,可玩儿够了?”
谢璟轻轻摇头,讨好道:“爷,你改天去看我打枪好不好?我今天猎了三只野兔和一只锦鸡,野兔可肥了,足有十几斤……”他瞧着九爷神情,立刻加了一句,“兔子皮也好,我明日剥了,给爷做围领,攒多了就给爷做冬衣。”
九爷捏他鼻尖,谢璟茫然,带着鼻音小声喊他:“爷,可是我说错了话?”
“没说错,小嘴挺甜,也会哄人,就是心思不纯。”
“啊?”
“一心想跑出去玩儿,该罚。”
九爷松开手,看了他片刻,道:“罚你明日在书房抄书,哪儿都不准去,我亲自盯着你,别想偷懒。”
谢璟答应了一声,倒是也没再讨饶。
九爷看他一眼,心里略松一口气,他拿不准谢璟开口跟他说还想骑马出去的时候,他会不会心软答应。
他这几天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总是容易心软,也容易心烦。
瞧不见人心烦。
把人留下之后看着小孩儿时不时往窗外眺望和期盼的眼神儿,又总是心软。
这样的矛盾情绪是他从未有过的,心里酸涩的滋味也是从未尝过的,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就好像一直待在身边、揣在兜里的,会自己跑远,即便每天晚上都会再跑回来,但依旧会有些许焦虑和不安。
晚上谢璟守夜,习惯性蹭上九爷的床尾,睡在那里。
九爷还在看书,但捧着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他抬头去看谢璟,他的小谢管事白日骑马疯跑一天,打猎累了,此刻睡得正香,少年人身形单薄,睡裤宽松束在细腰上,露出一截白皙皮肤,裤腿也卷起来一些,脚踝骨节分明,一只脚藏在另一只下面,蜷缩着双腿,只露出一点修剪整齐的指甲,圆润如贝。
谢璟向来怕热,睡着了之后额头都有一点细汗。
九爷没给他盖薄毯,只看了一会,才慢慢移开视线。
第59章 抄家
白虹起的租车行风风火火办起来,因为是全国头一家,还上了报纸头条,连广告费都没有拿,就引了许多记者跑来采访。
开张那日,白九爷送了花篮,曹云昭也送了一个。
有这二位表态,省府其余商家也都有所表示,很是热闹了一阵。
白虹起跟在九爷身边学过几年,可以说,在白明禹没来的时候,她是九爷身边最好的一位学生。但如今她要撑起二房一切大小事情,之前跟在九爷身边学的那些也都派上了用场。她给租车行里所有司机都备了一套西装和礼帽,布料用的时下最流行的,一套下来价值不菲,但正因为这样,坐出租车的人才觉得气派,有这样一位司机给自己开车,那才神气。
白虹起把人心摸透,生意想不好都难。
坐一次出租汽车,一小时的费用为四块钱,即便是省府消费高些,这些也足够三口之家大半个月的伙食费。但比起购买一辆汽车,这些钱显然就微不足道了,有些公职人员和商人常常会雇上一个月的汽车,连同司机一起雇佣,每次都由穿戴西装礼帽的司机送到公司,再小跑下来打开车门,走路都挺胸抬头,十分得意。
白虹起在一个月内,陆续从沪市购买了一百多辆小汽车,创立公用股东公司,俨然已成气候。
这边经营得热热闹闹,九爷的另一个学生却不太省心。
白家东院,书房。
九爷坐在书桌前,眉头紧皱,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账册,抬头看向白明禹斥责道:“送你去当铺不是一日两日,规矩都贴在墙上,你日日看着,还瞧不见、看不懂吗!”
白明禹支吾两声,想要反驳:“我知道不可拆看,但那人账房也提醒过几回,他家中并无资产,拿来抵押的东西说是传家宝,但封在盒子中,要万一是假的……”
九爷把另一本账册摔他身上,怒道:“既有怀疑,那就不收,收了又拆开是何意?现如今对方找来,赔钱事小,铺子信誉你当如何弥补?”
“是账房先生他……”
“你自己没长脑子?只听别人说、别人做,不会自己管事吗!”
白明禹被骂了一顿,蔫儿头耷拉脑袋,九爷让他在书房背诵规矩,他就站在墙角那一边看着墙壁一边开口背诵:“东家吩咐规矩,断期衣裳钻石,不得私自拆看。神袍戏衣不当,旗罗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他正背着,有人走进来,立刻小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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