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泗泉果然高兴起来,给他买了一支美国金笔。
谢璟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好奇,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几次,谢泗泉任由他看,笑吟吟的。他模样和谢璟很像,只是更爱笑,唇也薄一些,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身上即便穿得鲜艳也只觉得是他风格如此,并不遮掩他半分容貌,尤其是左耳耳垂上佩戴的那一枚宝石耳钉,有光照过,颇为闪耀。
谢璟开口道:“西川。”
“嗯?”
谢璟努力看向前面,装作若无其事同他说话:“西川那里,男人都戴耳饰吧,我以后也要打?”
谢泗泉怔了下,看了他片刻,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他笑得太肆意,谢璟已经起了疑心。
谢家主点头道:“对,都打。”
谢璟拧眉:“当真?”
“千真万确,等咱们回了西川,我亲手给璟儿打。”他伸手揉了谢璟脑袋,亲昵道:“车要晚上才能送来,不若一会我带你去骑马?”
“不了。”谢璟摇头,他今日实在骑不了。
谢泗泉也不强求,带着谢璟去买了很多东西,见什么拿什么,恨不得一口气买足小外甥十几年所缺的东西一般。他更像是把谢璟当成小孩儿,谢璟劝阻的时候,谢舅舅嘴里哄着说“不买了”,转头就把谢璟穿过、试过,甚至只碰了一下的装饰品,一并都买下来,一起带回去。
谢璟道:“真的够了,家里放不下。”
谢泗泉道:“放的下,舅舅有办法,以后咱们回家了,房间大着呢。”他最后一句说得飞快,使了小心眼偷偷去看谢璟。
谢璟并未听出,他困得已经有些坚持不住,是真的累了,此刻只想回家。
谢泗泉给小外甥买了一大堆礼物,写下地址,让人送回去。他还要带谢璟去吃大菜,因为中午的时候见谢璟都没怎么吃东西,盘算着另找几家好吃的饭店,坐车前往的时候,谢璟没撑住,坐在后排歪头打起了瞌睡。
谢泗泉起初还兴奋地跟谢璟聊天,回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小孩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用手护着谢璟的脑袋,低声跟司机改了地址,带谢璟回家。
出租车司机见他一路爱护,忍不住道:“先生,这是你家中幼弟?你们关系可真好。”
谢泗泉笑了一声,低头看了小外甥,都说外甥像舅,他们两个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加上蜀地气候湿润又少见阳光,他人看着也比常人年轻一些,猛一眼看过去确实更像是兄弟。但不论如何,他最高兴的就是旁人一眼就瞧出他们是血亲,瞧出这是他们谢家的孩子。
谢泗泉心情大好,临下车的时候给司机小费都爽快。
谢璟打个瞌睡,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到了寇姥姥的住处,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谢泗泉推着他进卧室休息,自己拿脚勾了一条高板凳过来,坐在床对面看他:“我瞧你是累着了,快睡,舅舅守着你。”
谢璟头发睡得微翘坐在床边,被谢泗泉推了一下就陷在软被里,一时困意涌上来。
他努力睁开眼,还想去看一旁的人:“舅舅……”
谢泗泉心都软了,抬手给他盖了被子,“嗯?”
“姥姥说你从西川赶过来,一定很累。”谢璟带了鼻音,眼睛快要睁不开,“你也去休息吧。”
谢泗泉伸手抚顺他额前的碎发,笑道:“舅舅不困,我啊,每天睡两个时辰就够了,从小就是如此。姥姥没跟你讲起过?”
谢璟摇头,过了一会又小声道:“你看着年岁不是很大。”
谢泗泉:“比你大多了。”
谢璟“哦”了一声,眼睫微微抖了两下,慢慢垂在那睡着了。
房间里开了一点窗,有风吹进来把纱帘吹开一些,外头的阳光照进来落在谢泗泉身上,他坐在床边,替谢璟遮挡了大半的光线,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瞧见他唇角的笑意。
寇姥姥回来的时候,谢璟还在睡着。
谢泗泉披了一件衣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正一手托腮,一手伸出手指勾着玩儿谢璟头发。寇姥姥放轻脚步走进来,担心他吵醒谢璟,这位看着像是大小孩带小朋友。
“璟儿睡啦?”
谢泗泉点头轻笑。
他视线还落在谢璟身上,目光柔和,小声道:“保保,璟儿小时候也是这般乖吗?”
寇姥姥:“是呀。”
谢泗泉看了片刻,舍不得移开视线:“可惜我没看到。”
寇姥姥轻叹一声:“现在也不晚。”
“保保,他今日一共叫了我十八声‘舅舅’,喊得好听极了,我也不知为何,一瞧见他就想给他花钱。”谢家主小声道,“他是个好孩子,保保教得很好。”
谢璟睡得沉,并不需要舅父哄他入睡。
谢泗泉守了一小会儿,摆摆手和寇姥姥去外面说话。
上午的时候,谢泗泉带人找到寇姥姥的住处,老太太在惊喜之后就已经把她和谢璟这些年在北地的事同他讲过了,只是时间仓促,要说的话太多,只讲了个大概。现在有了空闲时间,两人坐在那,谢泗泉问道:“保保,姐姐当初怎么去的,可是有人害她?”
寇姥姥红了眼眶,道:“当初姑爷在津市购船,出海未归,一伙匪人突然闯入府里,小姐似是早有预感,准备了马车从后门带着我和两个乳娘仓皇逃出,可那伙人沿路追杀,小姐动了胎气,在车上产下璟儿。小姐临走前叮嘱我,怕遇到危险,要我沿铁路向北走先不要回西川……”
谢泗泉双目通红,手攥得骨节泛白,他闭了闭眼道:“撒谎。”
寇姥姥道:“确是小姐临终嘱托。”
谢泗泉再睁眼,泪已淌下,双目泛红:“阿姐是怕贺东亭不肯帮我拿下家主之位,所以才不让你带璟儿回西川。”他喉结滚动,哽咽道,“她知我年轻气盛,那时又在西川站不住脚,连船都要从贺家手里买,怕我提刀杀上贺家要人,闹出人命。”
寇姥姥眼里含泪,她抚摸谢泗泉的脸颊,没说是,但也未否认。
谢泗泉闭了闭眼,哑声道:“保保,若早知如此,我拼死也不要阿姐嫁他。”
“少爷,你如今长大了。”
“阿姐不在了,他却活得好好的。”
寇姥姥听了反应片刻,忽然站起身惊愕道:“你说姑爷,他,他还活着?!”
谢泗泉冷漠道:“自然活着,当年海难,他命大,遇到一条渔船救了一命。”
寇姥姥捂着嘴,脸上滚下一串泪珠,念了一句佛:“真是佛祖保佑,当年姑爷出海一直未归,我只当他也……”
谢泗泉拧眉,问道:“保保,阿姐不让你回西川,那为何你不带璟儿回贺家?”
寇姥姥:“怎么没去,那时姑爷还没有音讯,路上又怕遇到那伙匪人,只能使了银钱小心让人去贺家打问情况,结果听说贺家在报纸上刊登了讣告,那会正在分家,闹得厉害,”她想了片刻,低声道,“我信不过贺家人,这是小姐最后一点骨血,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全下来,璟儿还那么小,猫儿似的一团哭起来声音都不大,我怎么敢把他送进贺家呀。”
寇姥姥想过要送谢璟回去,但终于还是怕了。
她已经失去了小姐,不能再失去怀里的这个孩子。
若送进贺家,她一个老妈子,被人赶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她的璟儿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她抱着孩子,连夜去了北地。
寇姥姥追问了贺家许多事,尤其是关于贺东亭的,听说他也在沪市之后犹豫道:“少爷,璟儿如今大了,我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他……既然姑爷还活着,就应该让他们父子相认呀。”
谢泗泉拧眉,低声道:“保保,我也不瞒你,贺东亭身边还养了一个孩子,已有十多年。”
寇姥姥怔了片刻,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张了几次嘴到底还是红了眼眶:“姑爷,姑爷他另娶了是不是?唉,我知道的,你刚才一直不说认亲的事,姑爷这么多年,若是活着是该另娶一个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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