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在门外等着,一声不敢吭。
房间里,九爷给谢璟亲手披了一件外套,怕夜深露重,又一颗颗仔细系了扣子。他掌心宽大干燥,手指瘦长有力,指节分明,动作起来快而稳妥,最后伸手轻抚谢璟肩上,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舍:“好了,去吧。”
谢璟挪不动脚步,对他道:“爷,我明天就回……”
九爷打断他道:“明天先不用回来了,你舅舅难得来,陪他转转。若有什么吃用,一并记在我账上,另外晚上的时候我派车去接你们,咱们一同去赴宴。”
谢璟答应一声,走了两步手放在门把手上,又回身两步走回来,垫脚飞快亲了他出边一下,这才出去。
九爷唇角还带着刚才蹭过的触感,谢璟的唇很软,也很热。
但没什么准头,蹭一下就走,像一只热情的小狗。
九爷手指碰了碰唇角,摇头笑了。
白明禹半夜被抓了苦力当司机,亲自开车送谢璟回去,他不敢跟九爷说什么,只拿眼神一直从后视镜里瞟谢璟。
谢璟被看的莫名其妙,问道:“你老看我干什么?”
白明禹幽幽道:“你脖子上,还有印子……小心些吧,别让旁人瞧出来。”
谢璟耳根通红,把衣领拉高一些,藏起来含糊问道:“很多?”
白明禹又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带了点酸意道:“我怎么知道有多少,反正能看见的就这一、二、三……就这些吧。”
谢璟坐在后排,踢了前头座椅一脚:“你开车专心些,看路别回头。”
白明禹也炸毛了,握着方向盘跟他吵架:“你要发火冲九爷去啊,冲我干啥,又不是我嘬的印子……哎哟!你还踢!这是姑姑送的我车,你爱惜些成不成!小谢,你再这样我就不干了,大不了停路边,咱们晚上谁也甭想回家睡觉!”
白明禹一边放狠话,一边踩油门,到底没敢停车。
等把谢璟送回家之后,白二也跟着下了车,谢璟赶他走,白明禹也委屈:“我倒是想走,爷说让我送到家门,行了,你就快进去吧,我瞧你到家就放心了,回去也好交差。”
正说着,门就被打开,谢泗泉提了一盏灯照亮了门前的路。
白明禹有点怕这位舅舅,瞧见立刻低声问好,一溜烟儿跑了。
谢泗泉看了那道离去的身影一眼,视线又转到谢璟身上,眼睛转了转,有些微妙道:“白家二少爷送你回来的?”
谢璟竖着衣领“嗯”了一声,有些心虚躲开他,道:“舅舅,我上楼去睡了。”
谢泗泉给他提灯照亮楼梯,问道:“明儿还要早起么?”
“不早起,爷给我放了两天假,让我陪您。”
一贯晚睡晚起的谢家主心里满意许多,跟着上楼去。
寇姥姥不在,谢泗泉住了隔壁,隔着薄薄的一道木板墙壁和小外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晚上听到轻微落雨声,檐下水滴敲打,带起一点声响。
谢泗泉听到隔壁起床声响,闭上眼睛装睡。
紧跟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谢璟放轻了脚步走过来,给他盖了一床薄毯。
谢泗泉呼吸如常,直到对方放轻脚步走回隔壁房间,那张小木板床上“吱嘎”声响,听到外甥翻身睡下,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手指捏了薄毯一角,摩挲几下,嘴边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
他的璟儿,真的很好。
谢泗泉第二日起床,就听到楼下响声,打着哈欠下楼去就看到谢璟已经准备好早点,看样子还是自己做的。
谢璟简单煮了面,做的味道很不错,谢泗泉连吃了两碗。
饭后,他带谢璟去了福泉庄。
福泉庄是沪市的一家盐庄,也是西川谢家在这里设立的一处商号,主要是经营雪花盐。
谢泗泉带他去看了一圈儿,喊了一众掌柜招呼他们来认下谢璟,只介绍道:“这是谢璟,以后就是西川谢家的小主子,若我不在,他有什么吩咐,你们只管从命。”
掌柜们答应一声,喊了一声小主子。
谢璟有些不自在,但当着外人没吭声,等只有他和舅舅两人的时候,才拧眉道:“舅舅,我说过了,西川是您打下的基业,我不要,我自己将来可以挣下。”
谢泗泉哄他道:“你不要,那舅舅给谁?”
“舅舅以后成亲了……”
谢泗泉不等他说完就哈哈笑起来,伸手揉了他脑袋一下,笑吟吟道:“傻小子,舅舅才舍不得成亲,若我成亲了,西川不知道要哭晕多少人,嗳,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些,不过是先认识一下,这里商号只有一处,人也少,等以后你跟我回西川了,那边人才多呢!”
谢璟干脆利落道:“我不走。”
谢泗泉:“璟儿,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谢璟道:“舅舅才是,我在这里干得好好的,即便舅舅之前没来认我,我也过得很好。”
谢泗泉心里被戳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他最怕,也最愧对的就是这件事。
谢璟脾气倔,一旦认定了不会轻易更改。
谢家主心里又纠结又宽慰,纠结一时半会不能把外甥带回西川,同时又觉谢璟这脾气可真他妈像他——倔得有种。
谢泗泉先服了软,连声哄了外甥几句,不想因为这件事跟谢璟吵架,只转了话题跟他谈起晚上吃饭的事,“璟儿,今天晚上还有一个人要来,你可听过贺东亭?”
谢璟摇头。
谢泗泉笑道:“你初来沪市,不认得他也正常,这贺东亭是沪市商会的会长,手底下有许多买卖,略有些家产。他今天晚上也过来一趟,哦,你们东院那位白先生这段时间不是想收两个厂子吗,那两家纺织厂就是贺东亭的,晚上我帮白先生说几句好话,他在北地帮你,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自然也帮他。”
谢璟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散片段,恍惚了一下,问道:“华星纺织局?”
谢泗泉笑道:“对对,其中就有这家,怎么,你也去瞧过?”
谢璟点头说是。
他对沪市的事记得不多,只记得九爷刚开始来的时候确实和一位贺老板交锋过几次,各有输赢,是一位劲敌。但那时九爷身体就已经开始不好,时常咳血,他守在九爷身边哪里也不敢去,生意上的事全交由白明禹在外打理,九爷只在幕后指点,后来北地战乱失去支援,最终棋差一招,他记得贺东亭是位大商人,九爷对他赞誉颇多。
谢泗泉小心问道:“你可曾见过贺东亭?”
谢璟道:“不曾,不过九爷之前去拍卖会见过,提起过贺先生,说他行事正派,值得尊重。”
谢泗泉啧了一声,有些牙酸:“也就那样吧,假仁假义。”
谢璟想了想,道:“他也做过许多好事。”
谢泗泉不满外甥替那人讲好话,拧眉道:“你可是看到报纸上写的那些了?那里头吹牛的占了一半,做不得真。”
谢璟记忆里闪过一栋刻着捐赠人名字的教学楼和粥棚,虽记不清,但能肯定这位贺先生确实做过善事。
谢家主不想多提贺东亭,只带谢璟去看了自家铺子,后又去大世界转了转,若不是“仙乐斯”白天还未开门,也要带小外甥去开开眼。谢璟有些无奈,拽着他道:“舅舅,灯红酒绿,有什么好看的。”
谢泗泉一脸吃惊:“灯红酒绿,还不够好看?”他看了谢璟片刻,又问,“你在北地时候,都玩儿什么?”
谢璟认真想了下,道:“北地天冷,越往北冬日越长,我夏天骑马打兔子,冬天的时候就凿冰钓鱼,还会做冰灯,院子里有柿子树,下了雪就能吃冻柿子了。”
谢泗泉听得心都软了,捏捏他脸,轻笑一声,他家璟儿还是个孩子。
谢泗泉一时也不知道沪市这花花世界还能玩什么,最后还是听了谢璟的,去买了一副新马鞍。
谢璟兴奋道:“舅舅,九爷把白十四给我送来了,哦,白十四是我在北地的坐骑,它特别听话,要是晚上酒局散的早我就带你去瞧瞧它,你一定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他说起白十四话多了许多,谢泗泉想插话,但刚说了两句西川的赛马,就听谢璟不甚感兴趣道,“哦,太矮了,我骑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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