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质答道:“我只是不曾与你这样小的小孩儿同榻而眠过,生怕压着你。”
素和熙松了口气:压着我亦无妨。阿爹还疼么?
“还好。”裴玉质弹指灭了烛火,“睡吧。”
素和熙不敢抱太紧,害怕自己弄疼裴玉质,又不敢抱太松,以免自己被裴玉质抛弃。
他没有家了,如果裴玉质也不要他,他就会变成流浪儿。
但于裴玉质而言,他无异于负累吧?
两相为难之下,他将自己的左手五指嵌入了裴玉质的指缝,扣紧。
裴玉质轻抚着素和熙的背脊,忽而被素和熙的指尖抵上了胸膛。
面对小小的素和熙,他当然生不出遐思来,即刻意识到素和熙有话要说。
果然,紧接着,素和熙一笔一划地写道:离我及冠尚有一十二年,阿爹倘使觉得我是个累赘,提前吃掉我便是了,勿要抛弃我。
裴玉质肃然道:“我绝不会抛弃你,亦不会提前吃掉你。”
多谢阿爹。素和熙收回手,良久,方才沉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一月间,裴玉质不是在准备素和熙的一日三膳,便是在运功疗伤。
一日,素和熙一手扯着裴玉质的衣袂,一手写道:李家姑娘是否会成为我的阿娘?
裴玉质愕然地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素和熙回道:阿爹与李家姑娘非常亲近。
裴玉质回想着自己与李家姑娘的相处,失笑道:“我不善厨艺,所以才向李家姑娘请教,李家姑娘不会成为你的阿娘。”
不过李家姑娘并不这么认为,日日向裴玉质与素和熙献殷勤。
素和熙得了裴玉质的承诺,觉得自己无须讨好李家姑娘,便由着性子,日日给人冷脸。
李家姑娘乃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心里恼怒,面上不显。
当她终于察觉到素和熙乃是个哑子之时,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屋主。
屋主是个大嘴巴,不久便传遍了全村。
村人原本只是觉得素和熙沉默寡言,之后,全数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素和熙。
素和熙难受得紧,入了夜后,抱着裴玉质央求道: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明日我们便离开。”裴玉质对于此处并无留恋,落脚于此处的原因有二:其一,他身受重伤,暂时走不了太远,而今他差不多痊愈了;其二,素和熙虽然并未提及,但他知晓素和熙希望其母听闻他失踪的消息后,赶来救他。
素和熙喜笑颜开,却又故作懂事地道:真的可以么?阿爹真的对李家姑娘没有一丝好感?
“我从未想过娶妻之事。”裴玉质端望着素和熙道,“你不等你阿娘了么?”
素和熙含着哭腔道:“阿娘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找我的。”
裴玉质听不懂,但大抵能猜到素和熙的意思。
素和熙冷静片刻,写道:阿娘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找我的。
他又在心里补充道:倘若我离开了,我可怀着阿娘会回来找我的希望。
裴玉质安慰道:“你阿娘不要你,我要你,莫哭。”
素和熙依偎于裴玉质怀中,写道:阿爹当真不为我找个阿娘?
裴玉质坦白道:“其实我乃是断袖,不喜女子。”
素和熙又问道:所以阿爹要为我再找个阿爹么?
“不。”裴玉质正色道,“我只想好好将你抚养长大。”
抚养长大,等我长大了,好吃掉我么?
可若是为了吃掉我,直接吃便是了,无需抚养我长大。
所以我是被裴玉质所喜爱的么?
素和熙双目晶亮,拥紧了裴玉质,做出最为乖巧的表情,努力地一声又一声地唤道:“阿爹,阿爹,阿爹……”
第85章 哑童(四)
由于素和熙几乎日日唤自己为“阿爹”, 裴玉质已有些习惯了,回应道:“我在,我在, 我在……”
素和熙喜笑颜开, 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开心地在裴玉质侧颊亲了一口。
他当然从未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这般做过,顿时害羞起来, 接着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裴玉质的衣袂,写道:我是不是惹阿爹讨厌了?
裴玉质猝不及防,怔了怔, 方才摇首道:“你并未惹我讨厌。”
那就好。素和熙安心地阖上了双目。
裴玉质弹指灭了烛火,亦阖上了双目。
次日,东方微微露出一线鱼肚白, 素和熙便腾地从床榻上爬了下来,利落地收拾起了行李。
裴玉质并非凡人,一听见响动便醒了过来。
见素和熙迫不及待地收拾着行李, 他亦起身一道收拾。
一人一妖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两个包袱便足够了。
不久后, 裴玉质牵着素和熙的手, 踏着晨曦离开了这村庄。
一人一妖向着温暖宜人的南方而去, 走走停停, 最终于一江南小镇定居了。
素和熙虽然考不了科举,但裴玉质仍是希望素和熙能多学习些知识,能多与人交际,同素和熙商量后,将其送到了书院念书。
而裴玉质自己则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茶肆作为营生。
他容色出尘,自然少不得因为垂涎于他而上门的茶客, 不过他素来对他们不假辞色。
经历了四个世界后,他的脾气已较终年在问情山顶修炼的自己好了许多,但他仍是不善交际,更做不了长袖善舞之事。
他之所以开茶肆,乃是因为师兄爱茶,至于能否赚钱倒是其次,反正他手头并不缺钱。
一日,裴玉质正在算账,见素和熙垂着首踏入茶肆,朗声道:“熙儿,过来。”
素和熙乖巧地到了裴玉质面前,在裴玉质发问前,坦白道:有人嘲讽我口不能言,我气不过,将他揍了一顿。
他以为自己会被裴玉质责备,裴玉质却只是挑起了他的下颌,一面端详着他的面孔,一面问道:“还有哪里受伤了?”
他答道:胸口被打了两拳,左足被踢了一下。
“你随我进来。”裴玉质走在前头,去了里间。
素和熙乖觉地阖上门,剥下了自己的衣衫。
裴玉质检查着素和熙的身体,胸口与左足都发青了,幸好并没有外伤。
他为素和熙穿上衣衫,将面上的破口上过药,又着小二去买冰块。
不一会儿,小二便回来了。
冰块乃是稀罕物,要价不菲。
裴玉质并不在意,将冰块包于锦帕中,自己坐于床榻边,又让素和熙枕于自己膝上。
他用冰块冰敷着素和熙的胸口,同时问道:“你打架打赢了么?”
素和熙颔了颔首,写道:我从未打过架,我今日发现打架很是简单,只需够狠,够不要命。
裴玉质心口发疼,语重心长地道:“我不反对你打架,但我不允许你不要命。”
素和熙赶紧认错:阿爹,我知错了。
“知错了便好。”裴玉质冰敷罢素和熙的胸口,又让素和熙将左足架于他膝上。
素和熙乖乖地照做了,望着裴玉质,疑惑地问道:阿爹不问我那人如何了?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早已被提去见官了,且我知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所以我认为你们大抵是两败俱伤。”裴玉质低着首,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他小半的面孔,将他的肤色衬得格外扎眼。
素和熙眨了眨双目,写道:那人还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诋毁阿爹。
“诋毁我以色招揽生意么?”裴玉质浑不在意,“他爱说,让他说便是了。”
素和熙气呼呼地写道:阿爹日日与我同榻而眠,既不沾染女色,亦不沾染男色,再清白不过了,我不容许任何人诋毁阿爹的人品。
裴玉质抬手揉着素和熙的发丝道:“你气不过便气不过,你想打架便打架,但是熙儿,尽量不要再受伤了。”
素和熙不满地道:阿爹不表扬我为阿爹出气么?
“熙儿真乖。”裴玉质故意用冷冰冰的手捏了下素和熙日渐圆润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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