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犹可追[重生](42)
瑞银眼瞧着那内侍出了门,方才还绷着的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荣焉:“公子,怎么会突然叫您进宫面圣?”
荣焉在桌案前坐下,笑着看他:“说不定是好事呢,我都不怕,你慌什么?”
瑞银抓了抓头发,犹豫道:“我只是觉得,依着您的身份,跟宫里扯上关系未必是一件好事。最好他们都想不起来你,由着您一个人安生的活着,谁也不来打扰才是最好。”
荣焉微抬眼,仔细考量了瑞银的话,而后摇头:“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不管是在魏国还是徐国,都注定了不得安生。”他的手指轻轻抠了抠桌案,声音低了几分,“所以,我最起码要先保证自己可以活下去。”
瑞银愣了一下,眼里带着分明的不解。荣焉也不在意,笑着摇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去准备面圣的衣物吧。”
瑞银这才回过神来:“是!”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荣焉又未痊愈,临出门被瑞银盯着又喝下一碗苦涩的药汁,又在衣袍外裹上厚重的裘衣,才紧张兮兮地将人送出了门。
荣焉虽然觉得瑞银有些过于紧张,还是一一照办,走出游廊的时候,唇边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而后他便在游廊尽头瞧见了那只小雪狮。
瑞银在这里挖了个雪洞,将小雪狮端端正正地摆在其中,游廊的飞檐能够遮蔽日光,也许这次它能在这里坚持的更久一些。
荣焉曾想过将它丢掉,最终还是默认了瑞银的行为。
他也想给自己留下那么一丁点的念想。
瞧着小雪狮的样子,荣焉忍不住勾了勾唇,他蹲下身在它前额轻轻点了一下,站起身收敛了面色,继续朝府外走去。
到达长乐宫的时候还不及未时,荣焉自觉在宫门外稍候,等着内侍入内传话。
片刻之后,宫门打开,从殿中出来的却不是方才的内侍,而是梁稷。
四目相对,第一个涌上荣焉脑海中的念头是:自己与梁稷有多久未见了?
梁稷看着那双在突然之间变得明亮的眼睛,将心间的百般念头压下,徐徐开口:“多日不见,听说你染了风寒,可见好?”
荣焉微扬唇,点头:“承蒙将军记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梁稷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那就好。”他看着荣焉的眼睛,突然道:“还没恭喜你。”
荣焉回视,一双眼里写满了诧异:“将军为何要恭喜我?”
二人几步之外就是内侍,梁稷轻轻摇了摇头:“陛下召你前来,自是好事一桩,所以才提前恭喜。”
“这样啊!”荣焉笑了起来,“那我也提前谢过将军。”
好看的眉眼弯成弧线,唇角微微上翘。梁稷明知他是故意如此,却还是在瞧见这样的笑容时有刹那的失神。
荣焉是极爱笑的,许是因为他这人虽然被养的有些骄纵,在经历苦难波折之后又格外的知足,不管是吃到喜欢的魏菜,喝到当年的新茶,又或者只是突然在街角见到正巡视的梁稷,都会露出这样明媚而满足的笑。
这一世荣焉面上虽也总是挂着浅淡的笑容,笑意却再不达眼底。
梁稷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只听得身后沉重的宫门再一次打开,韩让的声音传了过来:“瑄王殿下,陛下召您入内。”
“好。”荣焉点头,朝着梁稷看了一眼,“将军慢走。”
梁稷喉结微抖,应声:“再会。”
荣焉眼睫颤了颤,没有回应,大步进了殿门。
梁稷看着荣焉的身影消失,才转身要走,韩让吩咐内侍跟着荣焉入内,自己却跟上了梁稷的脚步:“梁将军,我送送您。”
梁稷与他目光相对,勾了唇角:“好啊,劳烦内官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长长的阶梯向下,走出长乐宫,一路走到了狭长而幽静的巷道,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鞋底踩在青石砖上留下的声响。
韩让缩着手跟在梁稷身后,面色纠结,几次三番想要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吞了回去。
梁稷用余光瞥见他的神情,微微勾了唇角,突然顿住脚步:“内官再不开口的话,就到宫门了。”
韩让猛地停住了脚步,用一种格外复杂地目光盯着梁稷看了一会,才终于道:“我私下里让人打探过,那一日纪王殿下所戴的荷包确实是纪王妃亲手所绣,上面的针法虽也是新的,却与那一日昭仪所掉的那个香囊的针法迥然不同。”
“哦?”梁稷挑眉,“内官为何去调查这个,又为何专程将此事说给我听?”
韩让上前一步,微微挑眉看着梁稷:“那一日难道不是梁将军专程在我面前提点此事吗?”
“我吗?”梁稷诧异,“内官说笑了,我怎么知道昭仪的香囊会落在地上?又怎么知道纪王殿下的荷包到底是谁所制?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一个是昭仪为圣上所制的香囊,一个是纪王殿下贴身的荷包,就算都巧合地用了新的针法,内官怎么会联想到一起去,还是说内官心中早就有所怀疑,才会把我一句无心的话当成了提点?”
韩让微微眯眼,仿佛第一次认识梁稷一般看着他:“你究竟何意?”
梁稷徐徐道,“据说昭仪早年家中贫寒,多亏了内官的照拂,给昭仪的哥哥安排了差事,再后来,又是内官力主将昭仪送进宫,得了陛下的恩宠,使得他们全家跟着鸡犬升天。”
韩让故作平静道:“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如今昭仪入宫已有一年,将军还提及这些做什么?”
“只是我还听到了一些传闻,今日得了机会正好跟内官确认一下。”梁稷道,“听说昭仪当日因为心有所属誓死不肯入宫,还差点吊死在家里,到后来也不知道内官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昭仪,不仅将人送进宫内,还让她也愿意去讨得圣上的欢喜。”
韩让变了脸色,微抿唇:“将军不要随意听得宫中的一些胡言乱语就当了真。”
“我当了真不要紧,若是陛下听见也当了真可如何是好?”梁稷看着韩让惨白的脸色,又道,“按说昭仪若只是曾经心有所属,一入宫门两不相见彻底死了心,就算一不小心被陛下听见那么一两句传言,也无伤大雅。怕就怕在,进宫之后不进没能死了心,反而更……”
梁稷微低头,笑着看着韩让的神情:“这么看起来,内官早就该清楚昭仪的那位心上人是谁,说不定还拿这个当做筹码将昭仪哄骗进宫的,却没想到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韩让强装镇定:“一切皆是将军的猜测而已。”他说着话多了几分底气,“将军若有实证,不如早点送到圣上面前,何必在此信口开河。”
“我与内官和昭仪又无仇怨,又何必这么做?”梁稷晃了晃头,“我与纪王殿下更是多年相交,又怎么会陷他于不义?”
听见纪王的名字,韩让下意识地就朝周围看去,跟着听见梁稷后面的话,想起他与高淳的关系,稍稍松了口气,挺直腰身:“既如此,将军到底要做什么,不如坦荡一点?”
“内官久跟在圣上身边,见遍了这些,又怎么会猜不到我到底要做什么?”梁稷眨了眨眼,继续道,“当日内官将昭仪送进宫中,求得无非是讨得圣上欢喜,谋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却也给自己留下了隐患。或许此事一时算不得什么,内官的荣华也依旧很难维持。”
梁稷侧身,朝着皇城的西边望去,哪里正是皇后所在的昭阳宫的方向:“韩昭仪现在专宠于后宫,早已惹得皇后不满,内官身为昭仪的叔父,又是将昭仪送进宫中的人,早就将皇后得罪了。将来若是太子继位,皇后成为太后,想要为难一个失了宠的内侍,一个先帝的宠妃,只怕太子也不会干涉。既如此,内官为何不给自己再寻一个靠山?”
韩让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