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在家翻出两本老相册,之前一直以为不见了,你猜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不久,若干张图传到手机里,都记录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曾经的自己。周连锦道:“看,你小时候,多可爱。”
大都是两三岁模样,他也没多少记忆,心下叹气,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母亲口中的“可爱”:“那你收好,别乱给其他人看。”
说着,他逐一点开这些老式胶卷相片,隔了二十多年,饱和度损失不少,其中有张一家三口在山顶上的合照,任书礼将他抱在怀里,穿着那时很流行的皮夹克,周连锦烫了个复古羊毛卷发型,靠得很近,也伸出手揽着幼小的他。
对于父亲的印象,他现在只剩下几幕画面,并且只能以一种很远的视角看着,因为稍一细究,画面便开始自我解构成为支离的色块,像马赛克拼图。照片上的任书礼可能是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或因已为人父的缘故,青年气质中的潇洒与稳重中和得恰到好处。
他突然想多看看,从当下这个视角看更年轻时的父亲,于是问还有吗。
剩余相册内页悉数传来,有大学时期的父母、婚礼上的父母、参加工作的父母、在草原骑马的父母、和外婆在一起的父母……两人目光明亮,站在那个怀旧的流金岁月里,仿佛有相同的意志。
相册里面是覆膜粘贴样式,除了放照片还可以作集邮、剪报用,任锦欢滑过屏幕,忽然瞅到有些特殊的一张,一封信被塑封好,像照片一样贴在内页里,许是母亲发来时没注意。
他点开放大,蓝色墨水字迹飘逸流畅,仍能很好辨认,落笔于二十八年前的某个夜晚,来自贵州山区,是一个名叫任书礼的年轻人,写给远方的一位姑娘,开头是这样:连锦,见字如晤,展信佳——
“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的近况我很高兴,与你重新取得联系时便迫不及待想给你回复,可惜乡村邮递员半月才来一次,这让我的许多话只能搁浅于纸上。
来贵州支教已有半年,一切适应良好,无需担心,你寄来的糖渍栗子我吃了大半罐,半夜备课批改作业时,幸得有它来充饥,想起我们在学校那会儿逛夜市,你总要买上一袋,当时听你讲各地栗子口感差异,我觉得新鲜,也觉得可爱,你对生活的观察总是远胜于我。
说到学校,忆起许多画面,特别是第一次和你相识情景,每每回想都觉得自己太过高傲,要是当初开口坦诚点,或许我们能更早理解彼此,在分别时才不会觉得太匆匆。四年大学生活流光瞬息,我们明明认识那么早,却那么晚才互诉衷肠,而时至今日,这已成了我心中颇为遗憾后悔之事。
毕业那天,我们谈到未来、梦想、美好,也谈到迷茫、未知、恐惧,学校诗社老师曾提过,人一生的命题即是在自我思想与漫长时间中对抗虚无,我们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前方结局,所以我理解你内心的困境,但我仍希望能做点什么,希望为你找到通往明日的答案。
山区支教这半年,日子不同于大学里的青春激昂,却有别样体验。
上个月,我们给小学办运动会,因无法买到奖牌,便用陶泥和成圆块,由美术老师在上面绘制名次图案,最后太受孩子们欢迎,决定保留成为今后奖项。
又听说,村西边的刘伯捡了本棋谱,家中没有围棋,常年用南瓜子和西瓜子当黑白对弈,我曾与他下过一次,不乏乐趣。
还想起某次,路上遇见一位父亲骑着自行车载女儿,教她念海子的诗:我无限地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
这些事情说来虽小,但确然在某个瞬间让我觉得今天真好,我曾想着,若有朝一日再次与你相见,想和你说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想将我的答案告诉你——我们习以为常的每一天往往藏着被忽视的灵光与快乐,正如金圣叹妙言: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胡桃滋味,如果这世界上有唯一力量能对抗虚无,我想应该是平凡生活中的简单快乐。
连锦,过去我们太年轻,也太聪明,将‘得体的标准’置于心灵之上,活成‘成熟的典范’,我们摸清了规则,却反被规则束缚,或许,‘成熟’二字才是世界的最大谎言。常有人问,若明日结局不尽如意,你是否愿意继续今日一切?
我想,我是会的——
那天下午,因话剧需要我请你教我跳交谊舞,中途停电,音乐放不出,你清唱着带我继续,我不小心踩中你鞋子多次,被你笑话,心中紧张,但不是因为舞步,而是因为你唱的那首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我那时想,如果可以,希望时间能就此停留。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那个能与你一同去寻找简单快乐的人。”
落款,任书礼。
塑封后的信纸保留了当年所有书写痕迹,任锦欢将信看到最后,台灯亮光笼罩桌面,在渐暗的屋外阴天中被烘托出白昼般效果,他搜索出信中经典歌曲,按下播放键,于是,悠扬感伤的曲调传出来,如同那位上世纪乐坛歌后的一生,任时光匆匆流去,一个黄金年代就此落幕。
他听了许久,笔记本摊开在手边,不知什么时候,蹭落出封皮夹层里的一张薄纸,将其拾起,看清纸面中两行印刷字体后,一股怀念情绪于此时包裹住他——“生日愿望,永久兑换。领取人:任锦欢,发放人:金向棠。”而房间里歌声低回不止: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半章这两天发
第80章 锦上添金>>50(下)
回程这日清早,大雨终于停止,只是四处河水上涨成汪洋之势,一些路面泥泞不堪,众人收拾行李后三两结伴离去。
任锦欢将将走出民宿时,手机群聊响个不停,是公司“情报源”小群,平日多透露些关键风声,他本以为是工作相关,然而一点开,全部在讨论海外团队云南出差情况,冗长的聊天记录里冒出“事故”、“塌陷”、“追尾侧翻”等词,以及,金向棠的名字——
“你们听说没,小金总他们在云南出意外了。”
“好像是在永胜县。”
“原来是真的啊,我听人说撞车了,然后小金总那辆车一下子翻了。”
“不会吧,那边发的照片我看是道路塌陷,有辆车子坠河,但是不是小金总他们还不确定啊。”
“啊?现在那边是怎么个情况?”
“云南这次暴雨据说是十年内最大的一次。”
“你们先别乱说啊……”
“先等等吧,我找人去问问。”
……
信息言三语四,描述各有出入,因得不到事实真相,很快像沙尘碎石般掀起群内混乱。
“小锦,我们得快点,司机马上就到,今天路不好走要留多点时间。”小宁姐在前面喊道,周围同事纷纷加快步子,朝发车点赶去,任锦欢怔怔抬头,匆忙人群从他身边而过,像场动乱,他花了几秒似才理解眼下目的,茫然回应远方的小宁姐,声音只能自己听见。
他跟着队伍,心绪不安走了十几米,便忍不住停下,开始拨打金向棠电话。等待语音响了许久,每一声都在坚持与落空间拉锯,他神经紧绷,耐心磨到最后,可是,没有人接,他愣了愣,检查屏幕号码,无误,又重新拨打第二遍,还是没人,只有系统音。
想确认的念头无以复加强烈,而这个时候,意乱从心渊中爬上来,顺着“交通意外”这根留下心理惧怕的井边绳盘抓他全身。
群内没人再发新消息,任锦欢站在原地,捏紧推箱拉杆,没多久,开始联系与金向棠同行的熟人,打到第三个终于得到点知情信息——
“前面是有辆车翻了,我瞄了下是过路面包车,不是我们,但金总监的车在附近,就不知道他那边有没有影响。”
“你们还好吗,救援来了吗?”
“已经打了电话,不过我们这前前后后全堵死了,所有车都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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