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向棠身旁还有一人,模样端正,但浑身有种懒懒的无所谓感,据介绍是他发小,叫宋鸣雨,在摩根士丹利工作。
四人拼桌,聊起投行相关,时露节奏颇快,金向棠能跟她较量一二,宋鸣雨虽然开口不多,但总能在一些奇怪的点上切入话题,任锦欢不知是否因为今天信息量摄入太多,反而有些跟不上他们。
金向棠忽然问他,你今天加班?他注意到任锦欢身旁的公文包。
任锦欢称出来做专家访谈,简单说了下过程。
“访谈怎么把你搞得无精打采样子?”
他给碗里撒了点胡椒粒,无奈道:“被一群外国作家给绕晕了。对方一直在谈普鲁斯特、福克纳、伍尔夫,我不怎么涉猎这些,快把我听困了。”金向棠不由笑了。
“那说明你文学感知不错,因为这三人都是意识流派作家。”宋鸣雨歪歪靠着椅背道。
金向棠让他提防点,问为什么,称道:“如果不是文学交流场合,一个男性在初次见面时大谈意识流,那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点我也赞同。”时露难得与金向棠站在同一立场上。
任锦欢看着他俩,笑道:“说不定人家只是想给我科普。”虽然他心里并不这么想。
时露则称:“除非是文学研究者,谁会无聊到想去科普意识流,这件事的无聊程度不亚于去数苏打饼干上的小孔,没有人这么做。”
“我有做过。”宋鸣雨本在专注地烤片雪花牛肉,此刻冒了一句,“大部分苏打饼干每个长方片有18个孔,CKO牌21个孔,优丹牌26个孔,最多的我见过32个孔。”说完便见三人一起愣然盯着他,也毫不在意道:“我小时候想去工厂给苏打饼干打孔,所以数过,怎么了?”
时露略微抬眸,像是赞叹又像是敷衍道:“没怎么,interesting。”
吃完饭,任锦欢和时露先行离开,金向棠给任锦欢发去消息,让他在楼下等等,今天没开车,一会一起回去。宋鸣雨无意瞅了眼他手机聊天屏幕,随口问道:“他是你对象吗?”
输字的手指一顿,金向棠侧过头来,诧异问他为何这么想。
“我看他在你私人号里,那个号不到十个好友,除了你家人以及我们这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你还能放进去的不就只有你对象?”
这番推论让金向棠哑然失笑,最后澄清道:“你想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而且你知道的,我并不准备在国内找对象,这次回来主要是帮我姨丈的忙,一年之后我还是会回美国。”
“哦,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创业计划?”
“当然。”金向棠颇有精神道,“那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相关人脉和资源都在美国那边,阿拉丁的‘新电商’模式虽然有探索前景,但受限于公司过去的沉疴痼疾,很多东西难以推行,所以我觉得——”
“行了行了,我已经知道你是梦想大师马丁路德金了,从小到大都在卷我们。”宋鸣雨略有嫌弃撇撇嘴,及时打断他,“真希望爱河能将你卷走,省得你拉高大家的标准线。”
金向棠欣然接受下这份爱的诅咒,又听对方转回先前话题,对于他和任锦欢的“朋友”关系表示不可信,理由是他的私人号门槛应该不会这么低。
金向棠没有立马回答,目光转而移向远处,确然,“朋友”只是个不想动脑子的答案。
他在脑海中慢慢描摹出任锦欢的样子,末了感觉像完成了一篇骈赋,人与文章存在某种共通性,辞藻华丽者有欠真诚,而简朴率直者又不够悦人,在他的初印象里,任锦欢显然是前者。
对方把算盘打到他头上,他知道,也乐于应对,并享受其中。世界上有两类欲望能在人与人之间形成磁场张力,一个是爱欲,另一个是胜负欲,他不喜欢认输,何况还被对方甩了两次钱,不赢回来实在对不起他的求胜心。但几次交锋观察,他又觉得那副赏心悦目的外表下不全是自鸣得意,团建那天,对方在台上的真情流露其实有点触动他,明明心里藏私,却处处想迎合世俗。
就是这样一个人,聪明的、好看的、善解人意的,也是虚伪的、投机的、圆滑世故的,出现在他人生路途中,与他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他也承认,第一次见面时确实产生过悸动,但理智来讲,这些还不至于到真正喜欢程度。
爱情,是两个人的成全,他向来追求实际结果,回国只是一次中途停靠,若不是姨丈说服自己,他仍然会留在大洋彼岸,按着既定计划朝往他的事业梦想,等到多年后,他也许会遇到一个人,或许怀揣着同样梦想与理念,然后共度一生、互相扶持。而这短暂停留中的一切,连着那份悸动,只能成为路途上的风景。
想到这里,他给了答案:“我对他是有一点兴趣,但也仅此而已。”
金向棠下来时,任锦欢的车停在路边,有个人趴在车窗与他不知在聊什么,最后被打发走,任锦欢说是MCN机构,想让他出镜拍下短视频,这一带是京内有名的网红打卡商圈,随处可见街拍,金向棠向后悠闲靠去,闭目养神道:“你还真挺容易吸引人。”
任锦欢眼睛眨了眨,引经论典道:“魅力往往与独特联系在一起,没有特色意味着平庸,而平庸无法产生吸引力。司汤达在《红与黑》里说的。”
“你今天还没过足文学瘾吗?”金向棠嘴角扬起,“而且你一说,我发现你和于连还有点像,身上的优势没有一点被浪费。”
“为什么要浪费,那本来就是命运的馈赠。”在他看来,“锦衣夜行,素袖藏金”才是可惜。
车子已经开到十字路口,周围密密压压,像石堆一样拥堵,在这种寸步难移中,金向棠撩起眼眸,良久才道:“命运的馈赠亦是一种考验,要珍惜持有,常怀警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说得很轻,却如同一声梵音铃响,从车尘马足中传来。任锦欢心头一动,凝神许久不语,也只有金向棠能这么告诉他,他觉得对方真是个圣人,既有底层自信,又有清明旷达。
而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早上那个专家,问他得空没,什么时候再见面吃饭,他心中生出少有嫌弃,当下把对方给删了。
“原来你是会删人的啊……”金向棠在一旁闲闲道。
任锦欢不想让他满足,说:“只是觉得这人没有独特价值,跟你的奇怪理论无关。”
“但我说的是实情,而且那套理论还有更为确切的说法。”金向棠好整以暇盯着他,不意外地,对方被自己勾起了期待,于是说出答案,“初次见面的男性和你讨论意识流,要么他热爱文学,要么,他想和你上床。”
在短暂发愣后,任锦欢蓦地忍不住笑出声,对方居然直白讲了出来,这令他没想到。他伏在方向盘上,双肩颤抖,捂住肚子都难掩这流出来的笑意,车里空气好似都在踩着欢快的小碎步。金向棠撑着脸颊也无声在笑。
等任锦欢笑足了,从臂窝里露出小半张脸,面庞已然泛红,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澄澈微湿的眼睛回看过来,目光抛给金向棠,然后虚飘飘开口,有几分撩拨在:“那你呢,你有想过吗?”
金向棠将视线跟随过去,看那件纯棉衬衫后领在对方肩背上撑出一道拱形口,然后是裸露在外的肉白,如同冬日桥下正在消融的雪水,明晃晃淌出来。
车流终于在此刻驶动,他把目光收回,望向前方,轻声道:“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难以说清是自嘲还是不在意,任锦欢微垂睫毛,只浅浅笑了笑,最终他直起上身,重新发动车子,成功赶在红灯亮起前穿过路口,至此,获得了一点心理宽慰。
时露说得对,妓女从良是什么旧把戏,今人想看的,是圣人沦落红尘。
第24章 缘至心灵>>18
十一月是电商好货节,平台请了诸多明星网红来带货,任锦欢路过食堂门口时,被正在宣传这事的阮阮拉住,让他帮忙分享到朋友圈集赞,还送了个奖品,是只厚嘴唇、大小眼的青蛙玩偶,布料与填充都很劣质,棉花塞得鼓邦邦,瞧着丧气十足。任锦欢蹙眉审视它小会儿,难得直白道:“阮阮,你们这奖品有点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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