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和他碰面,就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他考试前一晚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路边还有IC卡电话,但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使用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才办了一张卡,又试了好多台电话才找到一个还没损坏能用的。
那天晚上风有一点点凉,六月初的季节,这座城市还没热得让人受不了。
我穿着短袖T恤,下身是校服裤子,书包被我丢在脚边,里面是尚未做完的试卷。
我打电话去余柏言家,接电话的是他妈妈。
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我莫名心虚,嗓子眼发紧,撒谎说是余柏言的同学,有几道题想问问他。
过了一会儿,余柏言来接电话,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和平时听起来很不一样。
我站在夜色中,有蚊虫围着我打转。
手臂被咬了包,很痒,抓一下就开始红肿。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问我是谁,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许沉默也能传递信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问我是不是卓凡。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两个字从余柏言的嘴里说出来,感觉有些不同。
我从鼻腔挤出一个“嗯”,然后听见了他的笑声。
他说:“你有题要问我?”
“有。”我说,“但是不着急,等你高考完再说吧。”
我想着,这或许可以算作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只要他答应了我,那之后我就还有理由可以找他,如果他和我断了联系,那他就是背信弃义。
余柏言答应得痛快,没等他多说什么,我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那张IC电话卡被我留在了那台电话里,就像我遗留在那座城市和那个人身上的青春一样。
我抓着书包疯狂地往家跑,呼哧带喘,边跑边笑。
我开始幻想他高考完的样子,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就像去年我哥那样。
那时候我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余柏言和我哥才是最般配的,我只是躲在阴影里的小丑,他们身上的光辉只会突显我的丑陋。
可我在那个夜晚还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余柏言考得好,那是我难得无私的一刻,我汗流浃背地靠在大树下面休息,脑子里想的是:让他考上最好的学校吧,哪怕以后他跟卓越恋爱也可以。
或许在那个时候,那个瞬间,我才开始明白了爱的意义。
爱就是希望对方好。
第28章
我痛恨分别。
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经历了一场改变我人生的分别,我甚至没有在亲生母亲的怀里多停留片刻就被送到了别人家。
尽管我的养父母关系不能算融洽,但他们待我不错,而且那些年里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
在养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可以说是同时要面对两场分别——一场是和养父母的,一场是和自己熟悉的环境。
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被带到了城里,被改名为卓凡,被一脚踹进了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就像当初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和父母分开,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被生下来。
在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迷茫,既然他们明知不能把我留在身边,那又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既然他们已经把我送给了别人,那又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他们带我回来,跟我说这叫“回家”,他们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对我好”,但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感动的其实根本就是自己。
在这样的世界里成长的我,痛恨着一切失控的分别,也正因如此,在余柏言高考的那年夏天,我开始痛恨这个季节。
我撑着伞远远地看着他走出考场,他手里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因为走得太快,裤腿已经都湿了。
走出考场大门,他直接向右转,然后继续闷头往前走。
没有人在考场外等他,除了我。
可是我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是隔着人群偷偷地望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
高考结束,我开始心绪不宁。
余柏言迟迟没有来找我。
我照常上学,在老师眼里,高考结束,我们就是高三生了,高三的学生,除了学习不该想别的。
可我每天都要去几次“小白楼”,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余柏言不在了。
那阵子我就像是在赌气,明明知道余柏言家里的电话号码,却说什么都不肯打过去。我想等他先来找我,以此来证明自己对于他来说是有那么一点点重要的。
可是,他变得杳无音信。
他再没有出现在我家楼下,也没有出现在我补习班的门外。
下雨的时候没有出现,艳阳高照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我一遍一遍地在手心用黑色的中性笔写他家的号码,然后握成拳头,再松开时号码已经变得模糊。
我越等越气,越气越失望。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或许对于余柏言来说我真的只是游戏里的NPC,只陪着他走一小段路程,等他跨过了“新手村”,到达更高的等级,会有新的人顶替我的位置。
比如,卓越。
我开始给我哥打电话。
那时候我哥临近期末,据说每天都很忙。
忙着学习,忙着社团活动。
他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我也懒得去想象了,因为我已经开始清楚我永远都无法变成他。
我只是问他:“你知道余柏言考得怎么样吗?”
我哥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天,之后问我为什么关心这件事。
我说:“去年他因为被你甩了没考上大学,今年你该关心他一下。”
说出这样的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并没有在掩饰自己对余柏言的关注,只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希望余柏言开心——卓越关心他,他才会开心。
我哥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愠怒:“他没考上,不关我事。”
是这通电话让我得知了余柏言上次高考失利的真相,当我听到我哥说余柏言在高考当天见证了自己父亲的死亡时,我感觉自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我想起自己那么多次话里话外讽刺余柏言,他却总是一笑了之。
我的恶劣我的丑陋我的阴损至极,一一展露,他却从没反驳哪怕一个字。
在这一刻,我开始觉得羞愧,开始对我卑劣的行径感到不齿。
我挂断电话之后,蹲在地上恨不得用面前的柳条勒死自己,可同时,我也突然庆幸。
我庆幸余柏言的人生并不是完全因为卓越而被改写,也就是说,卓越对他来说,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的重要。
我重整旗鼓,拨通了余柏言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本人,我对他说:“出来,我要到见你。”
第29章
那天余柏言准时赴约了。
我们约在台球厅见面,就是当初他带我去过的那一间。
这回我已经不像第一次时那样局促,提前买了包烟,倚在门外的墙上,边抽边等他。
抽烟这件事,我并不熟练,抽一口呛半天。
当时我想的是:还是余柏言的二手烟味道更好些。
余柏言赶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掐断了我手里的烟,问我:“跟谁学的?”
我笑:“你说呢?”
他这人怎么明知故问呢?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行为模式从模仿卓越变成了模仿余柏言。
如此看来,我那些年里始终没好好做过自己,也可以说,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自己。
余柏言把掐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顺手摸了摸我的口袋。
在他搜我身的时候,我忍不住笑,故意对他说下流的话:“光天化日这么摸我,合适吗?”
余柏言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从我口袋里掏出那包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还抢我的烟。”我凑过去,抬手勾他的脖子,“不如直接抢我。”
我是不知羞耻的,在人来人往的台球厅门口,对一个同性做如此暧昧的举动不加一丁点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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