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温颂年不是多恶劣的人,但大家仍旧会下意识地选择敬而远之。
“主要是我后来发现,学长对于指导大家冲洗胶卷这件事没有很排斥。”段景琛有条不紊地往方形铁盘里滴水洗促进剂。
“而且我毕竟是班长,”他的语气间充满了理所当然,“还是希望同学之间可以团结友爱一点的。”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沈斯听谁说都觉得匪夷所思,除非那个人是段景琛。
所以他和舒一帆才会常常觉得段景琛把这个班长当得既负责又辛苦。
沈斯低头又看了一眼钉钉群里的消息,发现一些同学甚至和温颂年约好了要在下节暗房课围观他冲洗胶卷的全过程。
而此刻深藏功与名的段景琛正在用铁夹固定住胶卷的上下两端,将胶卷挂到暗房的晾晒区里自然风干。
沈斯本想再说些什么,又远远看见胶卷的开头部分一片空白,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显影。
胶片摄影每按一次快门都代表了时间与金钱的流逝。
沈斯见状心疼坏了:“你的人像照片不是说想在室内拍吗,怎么过曝了那么多张?”
“出了一点小意外。”段景琛答得含糊,脸上的表情倒像是早有预料。
沈斯默契地不再追问,转而道:“那等胶卷晾干之后,你赶快用放大机看看剩下的照片有没有能交作业的。”
胶卷相机拍摄有诸多的难处,其中最常见的失误便是受限于相机性能所产生的过曝、欠曝、以及虚焦。
要是遇上缺乏曝光的情况还可以在冲洗胶卷时通过迫冲的手段来拯救,可一旦拍出虚焦和过曝这两类,那几乎就是难以挽回的废片了。
偏偏段景琛早在大二上人像摄影入门课的时候,就显露出过对作品效果过分严苛的毛病。
不比班上其他同学的一半能力一半缘分的拍照习惯,段景琛在影棚里从布光再到模特的肢体状态都会有十分细致的预设。
这个过程说好听点叫精益求精,说难听点那就是吹毛求疵。
反正先后当过他人像模特的沈斯和舒一帆全程叫苦不迭,最终纷纷倒逼着段景琛将就缺陷,降低对画面的要求。
沈斯颇为头痛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剩下的照片效果都不好,也不知道你的模特愿不愿意陪你重拍。”
“可是我这次的模特全程都很配合我。”段景琛难得为自己争辩了一句。
沈斯眉显然不信邪,探头就想去看胶片里的模特状态。
但无奈段景琛拍的照片都是中景或全景镜头,没有放大机的帮助,以普通人的肉眼根本辨不清胶卷上模特的样貌。
沈斯偏头去看段景琛:“你找了谁当模特啊?”
谁想对方却像是在出声时被倏地堵住了声音。
在与段景琛沉默而诡异的对视中,沈斯心底忽然一个咯噔。
“该不会是那位,”沈斯颤颤巍巍地猜测道,“被老师要求跟你分到同一组完成作业的、上个星期才搬来我们寝室的、大一前在微信上对你表过白的……?”
“嗯。”段景琛点了点头,“是学长。”
沈斯瞳孔地震,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
良久,沈斯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唉,学长对你到底还是太善良了。”
段景琛:“……”
但段景琛自己对温颂年其实有些说不上来。
他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不是同性恋,感情阅历乏味得不像话,实在没办法为对方充满矛盾与反差的举动做出说明。
思量间,段景琛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到了正在晾晒的胶卷上。
他的手掌虚拢着胶片末端,垂眼审阅起自己几天前所拍摄的影像——
温颂年蜷缩在浴缸里,双手被滑嫩的丝带束缚,越过镜头直视着摄影师的眼神警惕,可他的肢体动作看起来却又十分乖顺。
段景琛神色微滞,低声喃喃:“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学长……”
“啊?”沈斯把段景琛的低喃听了一半,不明所以道,“忽然说什么胡话呢?现在回宿舍你也能见到学长啊。”
听罢,段景琛不仅没有释怀回神,反而逐渐皱起了眉头。
不是那种五官相貌上的相似。
是体态习惯。
第12章
“那我们今天理论部分的内容就讲到这里。”
“剩下的时间我会单独评讲每位同学上周交过来的作业。”老师搬了张椅子坐到讲台上,“念到名字的人上来,没念到的待在座位上安静自习。”
“温颂年。”
坐在教室靠窗最后一排角落的一位学生应声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简单装订过的文件,径直走到了老师跟前。
中央电影大学规定,每年专业成绩排在班级前百分之五的学生有机会额外申请修读双学位,或者选择旁听同校区其他专业的某几门课程。
而温颂年凭借着大一出众的专业成绩,在大二时选择旁听了隔壁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故事写作课。
“你的检讨书啊?”六十有余的老太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温颂年没否认,只说:“之前给老师添麻烦了。”
李淑芬是中影特地返聘归校的资历教师。她因材施教,平等待人,在戏文专业的学生里人气很高。
按照学校规矩,温颂年的主专业留级,原本也要被取消旁听生的资格,但好在李淑芬惜才,总是偷偷放人过来听故事课,让温颂年交份三万字的检讨就当对上头追问起来的交代。
李淑芬随手翻了两页检讨书:“写得辛苦吧?”
“还好。”温颂年顿了顿,“都是我不过脑子乱编的。”
李淑芬哭笑不得:“省下来的时间干什么去了?
“写小说。”温颂年如实答。
听罢,李淑芬煞有介事地点了两下头:“可以,是个懂得珍惜自己时间的聪明小孩。”
温颂年抿了抿嘴,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他能做出旷课这种事,其中有大半的原因都要归功于面前这位老者对自己叮嘱的话。
李淑芬把检讨书放到一边:“那之前总在困惑你的事情,现在想明白了吗?”
“不算完全明白。”温颂年思量许久,斟酌着措词,“但大致的轮廓有了。”
李淑芬笑而不语,一只手操纵着鼠标打开作业文档,另一只手亲切地拍了拍她身边的椅子:“坐吧,我们现在来聊聊你文章的问题。”
温颂年的入学时间比现在同班的戏文专业学生早一届。
除开这一年时间的阅历差距,李淑芬早在第一次批阅温颂年的作业时,便推测温颂年早在旁听故事课之前,应该就有过相当的写作经验。
“你文章的节奏一向很优秀,但写法却没有办法达到平衡,一直在短平直白的网络小说与晦涩深谙的传统小说间徘徊……”李淑芬一针见血地点评道,“现在有点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瓶颈期状态了。”
李淑芬告诉温颂年一定要懂得自己在写什么东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凭直觉盲目落笔。
灵感这种东西飘忽不定,一个人只有努力构建起完善且实用的写作体系,才能在不被命运眷顾的情况下也写出突破自身的文字。
李淑芬先是宏观地阐述了故事的几个结构性问题,之后又逐字逐句地跟温颂年就细节部分交换意见,一起讨论更好的描写方法和视角切入点。
整个过程前前后后花费了有半个多小时,最终以李淑芬针对性地推荐了几本值得学习借鉴的传统小说作结。
当然,这些流程不是温颂年的特权,而是李淑芬作为老师真心换真心的授业风格。
“下去干自己的事情吧。”李淑芬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我等下课再去钉钉上把刚刚备注了修改建议的文档发给你。”
她总是习惯先冷一冷学生们的写作热情,方便大家用更加客观理智的心态去完成故事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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