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从某一天开始,学校的电话就不再那么频繁地打来了。
祁汜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他并不想在此时道谢,也不想拨打任何人的号码。
如果人能够住在真空中就好了,难过的时候,就用虚无的介质将自己包裹起来,因为什么都没有拥有,所以也什么都不害怕失去。
自有自在的刀枪不入,自得自愿的百毒不侵,这样虽然再也碰不到喜欢的人,但也碰不到喜欢的人带来的任何伤害。
就在祁汜拖无可拖,终于打算放弃而暂时赶回学校的时候,事情却突发变化,杨清蓉有一天昏倒在了阳台。
那天祁汜本来正在厨房做饭,却听到外面骤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刀,冲到了阳台上。
好在并不是多么血肉模糊的场面,但也已经让祁汜吓得魂不附体。杨清蓉闭着眼,身上摔得好像不太严重,但是怎么也叫不醒。
祁汜连忙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将杨清蓉送到了医院。
咳嗽、贫穷和爱无法隐瞒,但疾病往往是更加直白的伤口。杨清蓉隐藏多日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祁汜眼前,那些不愿直言的困难,那些藏在冷漠背后的真相,随着惨白严重的病情,全部如溃烂的疮口一样袒露在祁汜眼前。
抢救之后醒过来时,杨清蓉脸上的表情是如这些天来一如既往的漠然,她看着祁汜,开口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冷冷的,但眼中却含着深切的悲哀——
“我以为可以等到你毕业,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美了。”
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天,祁汜都觉得自己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麻木的,他知道这些都是真实的,是在不可抗拒地发生的。
医院的手续,检查的报告,包括医生一字一句对他说的话,他都亲历了,五感也全部都接收了,可是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怎么会呢?
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杨清蓉不愿意离婚的原因终于找到——总归是时日无多,自己又何必像丧家之犬一样让祁恪甩掉这个碍眼的包袱,何必让活着的人这么称心如意。
以原配的身份留到最后一刻,或许还能为祁汜留下一个相对可靠的未来。
虽然祁恪能不能在自己死后善待祁汜杨清蓉实在没什么把握,但祁汜跟着她并没有一点好处却是事实。她真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一旦没有了婚姻的立场,她供养不起还想继续上学的祁汜,就算不至于母子饿死,祁汜毕竟已经长了这么大了,但她再也无法给祁汜从前的生活。
他还有那么远的梦要追啊。杨清蓉想,但是怎么样才能够让祁汜明白,他永远也没有办法与那个虚无的幻想并肩而行,而这其中最现实最残酷的原因,怎么能够由自己来告诉他。
杨清蓉坚持不肯住院,而医生也建议到了这一步实在无保守治疗的必要。祁汜想要联系祁恪,但是杨清蓉几乎是发了疯一样地不愿意让那个男人看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
病痛折磨着失去一切的女人,她却对祁汜恢复了平心静气,仿佛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事实——
“没关系的,小汜。”杨清蓉躺在病床上和祁汜道歉,“对不起,我是个没有什么用的母亲,可能没有办法给你留下什么。”
她缓缓地抓住祁汜的手,颤抖着声音道:“但是你不要放弃,起码不要因为这样就放弃。你心里想要什么,妈妈是明白的。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到来,但我希望你能变成更好的,更受你自己喜欢的人。”
杨清蓉闭了闭眼,不再说的更多了,她扣住祁汜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明白吗?”
祁汜垂着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见杨清蓉要休息,他愣愣地走出了病房。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刺眼的白炽灯照得祁汜眼睛生疼,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道身影坐到了他旁边,祁汜无力地抬起眼,看到一张还算熟悉的脸,但在一瞬间祁汜竟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过了好半天,祁汜才动了动嘴唇,无力地道:“辛辰,你怎么在这里?”
身上还带着风尘的男孩被面前人灰败的脸色吓了一跳,愣了愣之后才道:“你太久没回学校了,实验室也找不到人,我去找老师要了你家的地址,刚好轮到我放假,就过来看看。”
见祁汜木然的样子,辛辰叹了口气,“祁汜,大家都很担心你。”
闻言,祁汜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的瓷砖,它被医院冰冷的廊灯照得发亮,反射的寒光像金属的镀层,眼睛仅仅只是看着,就觉得又重,又冷。
“是吗?”不知道隔了多久,祁汜扯出了一个笑容,揉了揉眉心道,“不用担心,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想到什么,祁汜忽然转过头,认真地道:“辛辰,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辛辰拍了拍祁汜的肩膀,无所谓地道,“回去的事不用着急,你的朋友帮你处理得很好,他无偿来实验室做完了你的工作。怎么说呢,你明白的,学校从来都是趋利主义,反正现在也没有人催你,你不如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再回来。”
祁汜提了提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辛辰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对祁汜道:“来帮忙的是你喜欢的人吧,为什么他不来找你?”
沉默在两个人当中无声蔓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白大褂的一群医生快步通过面前,走廊发出仓促而沉闷的回音,不知道又有哪一扇门即将被推开。
祁汜注视着地面寒冷的反光,忽然没有了什么辩解的欲望,感觉到比悲伤还要沉重的疲惫,他淡然地道:“曾经是吧,但是我们只是朋友。”
话已至此,祁汜沉默了片刻,继而抬起头,有些伤感地道:“对不起,辛辰,但是我真的喜欢过你,很喜欢,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我没有骗你。”
闻言,辛辰转过身来,眯起眼看着祁汜,过了好半天,他才如释重负般笑了笑,释然地道:“我知道,喜欢本身骗不了人,我感受到的快乐也是一样的。”
祁汜微微讶异地抬起眼,辛辰安慰般揉了揉他的头发,嘴上却道:“但是你知道吗?祁汜,所有人都会喜欢让自己快乐的人,但你却会爱让你痛苦的。”
仿佛胸中的某一块被人猛地揪紧,祁汜像被掐住喉咙般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他才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可是我是想要快乐起来的,我不想要……”
祁汜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已经足以让人听懂。辛辰温柔地笑了笑,拍了拍祁汜的肩膀,轻轻靠近他的耳边低语。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听过以后,祁汜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两个人都不说话,辛辰陪了祁汜一会儿就离开了医院。
大概是从日暮坐到了黑夜,辛辰来的时候天还是将黑,但祁汜的手机响起的时候,外面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了。
手机上是余归桡发来的消息,很简单的文字,看上去就像是他一贯的语气——
「你怎么还不回来?最好尽快解决问题,下周有不能错过的安排。」
祁汜回复「快了」,继而合上了手机。
这并没有什么困难的,按照计划,他原本也打算暂时回去了。
对于祁汜来说,此刻并不痛苦,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可言,就现在的处境而言,有远比此难以逾越的泥沼横亘在眼前,让祁汜无心去留意,也不想再去攀远处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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