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汜愣愣地看着他的脸,继而通过余归桡的目光视线缓缓转到另外一边。
——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什么余归桡会露出自己熟悉的、曾时时萦绕在他身上的沉重悲悯,因为眼前的情形很简洁明了地叙述了一个俗气故事的可笑高潮。这份可笑使得余归桡又恢复成了那尊超越人类悲喜的神像,过滤掉了他所不屑的众多人类哀丑的面孔。因此那么精美,那么高高在上。
很多事情余归桡看不到眼睛里,很多哭声他从来也听不到。
因此余归桡或许没有听见,可是祁汜却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那阵悲鸣的呜咽。
曾被《华盛顿邮报》改编的著名诗句在祁汜的脑海中骤然响起,他听见了,却没有太多世界坍塌的实感,不知道是有所预料,还是钝感的神经有意地阻止了悲痛的应激。
哀悯如人饮水,怎么能够被旁人无情地看到。
车子停住的不远处,向屹群从这栋高耸的灰色大楼中走出,从二十二层的办公楼通过漂亮的玻璃电梯下降到地面,像雨林的巨树在被分割成筛状的阳光中垂下空空荡荡的气根,他没有发现祁汜,他搂着一名女士的腰,踩过了地上又矮又湿的蕨类植物。
他看起来已经有点属于这个城市了。祁汜怔然地想道。
向屹群穿着上个月和自己一起逛街时在奢侈品店定制的昂贵西装,发型一丝不苟,是非常成功的那一种象征。尽管神色看上去有点疲惫,但已经和祁汜印象中那个浑身滴水地站在教学楼外的男生很不一样了。
被揽住腰的那位女士穿着白色的高跟鞋,像一只轻巧美丽的天鹅。她挽着向屹群的手臂,带着漂亮的笑容和他一起从公司的大门口走出,看上去好像一对美好的璧人。
事后祁汜再回想当时的情景,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躲起来。
他明明有更多种更好的、或起码稍微体面一点的方式,来应对这样的状况。无论多么狼狈与难看,他也不该在余归桡的车里发作可怜,再怎么样,他也应该自己走下车去。
余归桡实在很聪明,起码比祁汜聪明了太多。在这样的关头。祁汜竟然在一瞬间又一次清楚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因为余归桡的冷静、余归桡的沉默、甚至他恰到好处的悲怜,都比此刻的祁汜好看了那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又只有一瞬,祁汜的大脑还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余归桡已经载着他驱车离开了。
暮色四垂,沉默提供了安全的壁垒,余归桡温柔得让祁汜都有些恨他了。
夕阳打在余归桡骄傲的面孔上。他看上去好像有一点难过,又不太像真正难过的样子,他给祁汜找到一个最好的台阶,缓缓地赐给了他。
“你身体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吧。”
祁汜默然片刻,往向屹群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对着余归桡道:“我要下车。”
余归桡顿时间皱起眉,看了祁汜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缓慢道:“我不建议……”
祁汜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已经听不见后半句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祁汜格外讨厌余归桡这样的语气和神色。他好像在用他完美的、精致的骄傲告诉祁汜,他永远能够冷静地回望他们所有人。
在余归桡的世界里,大概祁汜永远是愚蠢而想不清问题的小孩,这世界只有清醒的人配清醒、冷漠的人会冷静,由余归桡这样的神像来主持星星和问题,是最漂亮最干净的做法。
而祁汜长不大,他没办法闭嘴,他是吵闹的庸人。
祁汜坐在座位上,忽然就笑了,他缓缓地道:“余归桡,你在想什么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也很可怜啊。”
“为什么总是你。”祁汜疲惫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在你身边总是会变成这样。”
余归桡不知道说什么,沉默片刻,只能道:“对不起。”
祁汜脸上笑意未散,提了提嘴角。点头道:“哦。”
余归桡短暂分神,极其危险地在驾驶途中看了祁汜好几秒,然后将车开到路旁停下,沉默地看了前方很久,继而转过头,认真地道:“祁汜,对不起。”
祁汜闭了闭眼,正要开口,却听到余归桡沉声道:“并不是这一次,我是指所有。”
祁汜沉默了一小会儿,垂下头,过了很久后才轻轻地道:“太晚了,我已经不需要了。”
余归桡嗯了一声,说:“我明白,但还是想对你说出这句话。”
祁汜默然了片刻,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余归桡的侧脸。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认真地看过这双眼睛了——
时过境迁,余归桡再次证明他凝视的物理是对的。连戴着同样戒指的爱人都不是永恒的,余归桡所深爱的银河却是永恒的。他把银河装进了他孤独的智慧里,他的眼睛像深邃、寂静的黑洞,不同的是光速有幸能够在其中逃逸,尽管涟漪星星点点,但那的确像温暖的水流在其中宁谧地流淌。
余归桡违背了早就应该消失的引力,慢慢地靠近早已脱轨而去的行星。他环过祁汜的背,轻轻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叹了一口气,重复道:“祁汜,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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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艾略特
修了第一遍更新的错字(很多orz
从下周开始讲从前的事啦。
第21章 第21章 明明那么多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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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北京。
十月的风吹起来已经是冷飕飕的了,凉气一丝丝地从缝隙中往骨骼里钻,祁汜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整个脖子都缩到衣服里也没什么用,一推开宿舍门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今天是十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大多数刚来的新生还对北京这地儿充满新鲜感,大都撒着欢地出去秋游,宿舍里没什么人,只有范泽坐在床上,支着小桌板,戴着耳机打游戏。
范泽看到祁汜回来,刚想在语音中骂对面那个傻逼脱口而出的“我操”只发出了个c的气音,就尴尬地被吞了回去。
他把耳机摘下来,有些僵硬地和祁汜打招呼;“祁汜?你回来了啊,今天没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啊?”
祁汜从两张并列上下床中的走廊艰难地挪动到自己的柜子前,笑了笑道:“没有,我去找我朋友。”
他从柜子的最上面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对范泽道:“刚刚忘了拿东西。”
范泽转了转眼珠,不动声色地道:“你出去学习啊?”
祁汜简单地嗯了一声,从床前绕过,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对着镜子捋了捋刚才被吹得乌七八糟的发型,回头对范泽笑道:“那我走了。”
范泽点点头,无意义地啊了一声,在祁汜关上门后就露出了一丝略带不屑的轻笑。
对面的队友听他长时间没说话,纷纷在语音上问他去哪了,范泽重新戴上耳机道:“没去哪,刚才我室友回来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内,范泽顿时找到了舒服自在的语境,开着麦和队友调侃——
“卧槽你们敢相信吗?我室友居然在国庆最后一天一大早就出去学习,今天早上六点多就走了,不知道为啥刚才又回来了。”
“开学一个多月了,天天都这样。”
“我们学校是还行,但也不用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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