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秦方律顿了一下,继续道, “和你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一样。”
沉在池中的手指蜷缩, 阮存云缓缓下降, 水位淹没下巴。
他视线飘到竹叶上,对秦方律的评价不置可否:“是吗?”
大方,自信,只有阮存云自己知道,这是他装出来的,而且装得很累。
如果可以,他希望没人围住他,没人夸奖他,这样他也不需要应付那么多人的热情和试探。
如果秦方律知道了自己真实的样子,他会失望吗?
秦方律好像很少掩饰自己的喜欢,阮存云回想。
他挑明自己的追求,表达自己的爱慕和夸赞,展现自己的成熟和体贴,每一个方面都是完美的。他是一个太完美的追求者,让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但太完美了,反而让阮存云心里没底。
阮存云看着秦方律的眼睛,看到他眼中倒映出的水波和自己。
喃喃自语般的:“秦总,你眼中的我是怎样的呢?”
小黄鸭顺着波浪一摇一摆地游到了秦方律面前,他伸手把小鸭子捉住。
“很难说。”秦方律头一仰靠到岸边,扭头看着阮存云笑。
“如果用形容词,那应该是开朗,活泼,勇敢,善良,坚韧。”
阮存云抿了抿唇,心中响起一声“果然”,接着漫开淡淡的苦涩。
为了融入集体,为了工作融洽,阮存云不得不挂上笑容,表现出很健谈的样子。
秦方律通过职场认识他,看到的只是他的一层假面孔,并不是那层皮下畏缩的内心。
阮存云想,秦方律,你喜欢我的开朗、活泼、大方、勇敢、自信。
这些东西,我通通都没有。
秦方律没说完,话音一拐。
“但是,为什么要用形容词去描述一个人呢?”
他双手一翻,在小黄鸭身后制造波浪,小鸭子便颠簸地朝阮存云游去。
“我被你的这些特质吸引,但没有被别人的这些特质吸引,为什么?”
秦方律疑惑道,半晌自己笑了一下,“所以我说你是很难形容的……我也不清楚……”
这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阮存云的某种内核盖过他所有外在的表现,深深吸引着秦方律,像玄之又玄的命中注定。
阮存云捏了捏小鸭子,小黄鸭发出“嘎”的一声,两人一惊,都笑起来,搅乱沉郁的氛围。
“那我呢?”秦方律翻身,双臂趴在岸边,轻松地发问。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阮存云看了他一眼,目光飞快地从他裸露的手臂线条上滑过,转而盯着小黄鸭。
思考了许久,阮存云说:“很厉害的上司……”
秦方律失笑:“就这样?”
阮存云缩了缩脖子:“很害怕飞虫和刺激项目的厉害上司……”
“阮同志,我宣布你下周一会因左脚先跨入公司而被开除。”秦方律义正严辞道。
“哈哈哈哈,那我右脚先进。”阮存云眨眨眼。
过了一会儿,阮存云收了笑容,声音慢慢的:“说实话秦总,你有点太好了……借我衣服,教我做演讲,开导我和家人的关系……您每一件事都做得正确又妥帖,您太强大了。”
强大到有距离感,秦方律每次都平等地注视他,但阮存云清楚他们之间从未平等过。
秦方律平视他,是因为他可以蹲下来,但在其他的时刻里,阮存云只能仰望他。
“我比你多活了好几年。”秦方律笑道,“不稍微比你强一点是不是说不过去?”
阮存云乐了:“您说得对。”
“原来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秦方律故作深沉地叹气,“那我也没法改啊,怎么办?”
“没说要您改。”阮存云说,“是我要努努力。”
“好,那你努努力。”秦方律点头,“努力变得不要那么努力。”
这话挺绕的,阮存云理解了一会儿,才听懂秦方律的意思。
阮存云稍稍闭眼,感受到水流温柔地拂过周身,清苦的药泉让每一个毛孔都舒适张开,带走一身的疲倦。
“秦总,其实我根本不是您看到的那样……”
他微微一愣,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破罐子破摔,阮存云继续艰难剖白:“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今天下午的泳池派对,本来我打算拿了大礼包就走的,我也不喜欢和那么多陌生人一起吃饭。”
阮存云怕,秦方律喜欢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一个他幻想中的人,一个热情开朗的年轻人,与阮存云半点关系也没有。
秦方律默了半晌,语言不畅:“是我的问题……我居然连你的情绪都看不出来。抱歉,我甚至以为你和他们玩得很开心。”
“我确实太操之过急,忽略了你的真实感受。”秦方律想起来道,“那之前那次骑马,你是不是也不太喜欢?”
阮存云犹豫着点点头:“虽然好玩,但我还是觉得太累了。”
秦方律呼出一口气:“我的问题。”
他真是搞得砸砸的,原来力气一直使错了方向。
阮存云一愣,声音渐渐变低:“您不用道歉的,我是想说,我并不是您喜欢的那样,其实我不活泼也不开朗……”
“谁不是这样呢。”秦方律笑着,“你以为你身边的同事每天笑嘻嘻的,他们在生活就一定和职场里一样吗。”
“而且,我不完美也不强大。我还有一些秘密,甚至不敢告诉你。”
那些藏在抽屉里的稿纸,那些隐没在黄昏的欲望。
小黄鸭随着水波飘远,阮存云缓慢地说:“我也是,我也有一些秘密。”
“那很好,我们分别都有一个秘密。”秦方律说,“等我们觉得时间合适了再交换,怎么样?”
阮存云把鸭子捞回来,低着头:“……好。”
“这是我第一次追求
别人。”秦方律深呼吸,话说得很直白,“所以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好像追得太紧了,总是请你出来玩,总是想要你好,但现在才发现我甚至没认真看过你原本的样子。”
阮存云摇头:“但我原本是个很无趣的人。”
“怎么会?”秦方律失笑,“你只是在我身边,我都要受不了了。”
这句“受不了了”是什么意思,不能细想,多想一会儿他们俩人今晚就别想从这温泉里出去。
秦方律抓乱自己的一头黑发,重新思考后询问阮存云的意见:“所以你要不要也看看我原本的样子……去掉‘上司’这个头衔的,仅仅把我看作一个人类,用骨头和血肉搭成的人类。”
阮存云闻言,颤着视线去描摹秦方律的脸,浓眉,自带威压的双眼,利落的下颌。
再往下,是坚实的肩膀,凹陷的锁骨,和一半浸没在水中的饱满肌体。
阮存云看过秦方律很多遍,却从未如此正大光明地观察过。
他们从未如此开诚布公、赤|裸相对。
脱去西装领带,离开办公桌椅,重新在月光下对视,透明得没有遮挡。
“我们从现在开始,认识真实的对方,可以吗。”秦方律问。
“你好啊,秦方律。”
阮存云答应他,叫出他的大名。
“你好,阮存云。”
秦方律回复他,笑意轻快。
小黄鸭被水推着,晃晃悠悠地挤到了二人中间,两人笑起来。
“所以,我们先从朋友开始做起吗?”
“我们还不是朋友吗?”阮存云睁大眼。
秦方律静静地看着他:“那我们从哪里开始?”
阮存云捏住小黄鸭的尾巴,从二人之间拖出来,然后自己稍微往秦方律那边移动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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