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到今晚的没剩多少,”郑乘衍拍拍他的后背,“你陪我聊聊天。”
突然被要求起话头是件很困难的事,闻雁书没想到要聊什么,就把白天跟姜尔的对话给郑乘衍复述了一遍。
郑乘衍说:“其实他这种揣摩心理放在竞标上很常见,比如我们做广告的,在接到甲方需求后想要提高赢稿的几率,除了必要的市调和头脑风暴,在和甲方沟通需求之余我们还会打探和分析评标人员的审美偏好。”
闻雁书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那今天是我把话说太重了?”
郑乘衍怎么可能认为老婆有错,他亲了下闻雁书的嘴唇,说:“当然不,调香归根到底和市场上的商业资源竞争还是有些区别的,如果谁都按照评委偏好来论香调标准,哪还能开拓香型的多样性。”
闻雁书心头一松:“谢谢你理解我。”
郑乘衍勾唇笑笑:“能不理解吗,都把我头皮扯疼了。”
闻雁书轻愣,随后也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联合制香这事儿闻雁书在格拉斯跟郑乘衍简单提过,后面没再谈及这个话题,由于闻雁书工作的几年参与的活动不计其数,郑乘衍以为这一次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今晚闻雁书复又提起,郑乘衍才知晓这个活动也许在对方心里不是没有分量:“你准备好要拿去参赛的配方了?”
正当他满心等候闻雁书揭开以他为创作灵感的秘密时,闻雁书却摇摇头:“其实我……没有报名。”
这件事最开始闻雁书只跟主管说了,郑乘衍是第二个。
纳斐利统共两名调香师提交了报名表,一个是拥有八年国内工作经验的老员工,一个是入职不久但深藏潜力的学徒姜尔。
为确保几位评委的嗅觉灵敏度,活动分四天举办,中国区的被安排在第二天。
按照抽签顺序,纳斐利被分配到下午那场,但上午就得过去报到。
闻雁书作为组长,早上把两名组员送出纳斐利大门时公式化地鼓励了两句,姜尔还沉浸在闻雁书不参加的惊讶里,走下台阶后还屡屡回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人。
闻雁书难得多鼓舞一句:“去吧,你的能力没问题的。”
那两人走出很远,闻雁书折身回去,前台姑娘看他面色不对,忙关心地问是不是身体不适。
闻雁书摆摆手,乘电梯回了十二层,在调香台前坐下却神游良久,最后将桌上的配方本翻开,慢慢撕掉了写满数据的纸张,正要塞入碎纸机时收住手,最后揉成团扔进了桌底下的废纸篓里。
心无二用完成了上午的工作,闻雁书将空出的下午用来赶赴联合制香现场。
现场周围的隔离带已经撤去,门口有工作人员守着,无关人员禁止入内。(吐套)
闻雁书不打算动用关系进去,他就揣兜站在门边,旁观大屏上依次显示企业和调香师的名称,四位评委再轮番点评。
不知站了多久,闻雁书没挪动过半步,当纳斐利/Nefelibata的中英文字眼在大屏出现,他揣在衣兜里的手悄悄地虚握成拳。
八年的老员工总体成绩不错,闻雁书心里稳了一些,轮到姜尔的名字出现,他刚放下一半的心脏又提了起来。
评分环节依旧是嗅香和点评,屏息间,评委席忽然发生骚动,那位蓝眼睛的法国评委将手中玻璃瓶重重磕在桌上,极其愠怒地骂了一句。
闻雁书听清了,他在说:“这是什么破东西!”
有些话哪怕无法听懂也能从神态探知大半,全场顿时哗然。
闻雁书站在原地,失望地摇了摇头。
第47章 裤子脏了
评分环节还没结束,姜尔就压低了脖子贴着门边闪了出来。
他疾步往前走,只想躲开追在身后审视的目光与无边的斥责,可才走出几步,他的去路就被人堵住。
闻雁书放下拦在姜尔面前的手臂:“抬头。”
姜尔垂在腿侧的双手将裤子抓了又抓,将埋了许久的脸抬了起来。
从提交报名表的满腔雀跃,到上午签到进入活动现场的忐忑不安,最后眼见评委带着怒容一锤定音,他的调香生涯恍如才刚开始就被钉上了耻辱柱。
闻雁书比他高一点,面无波澜垂眼看他时双眸仿佛夹着冰碴子,姜尔躲避不过,嗫嚅着低声唤了一句“闻组长”。
若不是闻雁书离对方近,在场内未平复下的阵阵喧哗中,这一声几乎要被覆没。
他重新把两只手揣进了衣兜,不藏起来的话,他止不住的轻颤恐怕会暴露情绪。
今天来这一趟,闻雁书单纯是心存侥幸用亲眼所见来否定自己多日来的直觉,如今想法验证,也没必要在现场待下去,他转过身,寒声道:“走吧。”
直到坐进车里,僵直好几个小时的后背靠上座椅,闻雁书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右侧的门也合上,姜尔在副驾上抠着自己配方本的边缘一声不吭。
闻雁书调整好情绪,目不斜视朝旁边摊出手:“配方本让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姜尔垂头丧气,“是我能力不足,把比赛搞砸了。”
闻雁书没说话,手也顿在那里没动。
分秒流走,他的掌心一重,姜尔把配方本放入了他手中。
冬季的黄昏来得格外早,闻雁书翻开配方本的第一页,正逢晚霞透过窗缝扑打在姜尔的签名上,橘黄的一道,很美。
假如没有发生今天的事,那这一片颜色便会成为姜尔的朝霞,可惜此时已成将至暮色。
闻雁书翻看得很用心,这个本子是从姜尔跟随他的时候开始用的,上面记载姜尔自进纳斐利以来的知识所获,第一次于格拉斯出差更是记录了满满十多页。
翻到后面,一股熟悉感朝闻雁书扑面而来,那是他在自己的配方本上记录过的字句,尽管数据相差无几,可用料基本一致。
闻雁书合上本子递还过去,右手搭在扶手箱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姜尔在他看似气定神闲的状态中首先沉不住气:“我不懂。”
闻雁书看着窗外街景,问:“哪里不懂?”
姜尔吞咽好几次唾沫,才勉强压下漫上嗓子眼的哽咽:“这个配方是你花了好长时间研制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出错?即使它香料用量有些微差别,但不影响挥发顺序的情况下最终呈现效果是不会改变多少的,怎么会被评委全盘否定?!”
越到后面,姜尔的语速越急,最后一句近乎是吼出来的,以至于话尾收住,车厢陡然陷入寂静时,闻雁书仍觉得耳畔嗡鸣。
他弯身将脚边的包拎上来,从里掏出几份A4纸递过去:“这是我在综合档案室查到的,你看看有没有出错。”
一号调香室被哪个员工刷出入证使用多少时间,在上面白纸黑字都有记录,最初闻雁书规定姜尔每天只能用六十分钟,可在闻雁书偶尔外出的日子里,以他为名义进出一号调香室的时间远超过六十分钟。
姜尔不敢置信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怀疑我了?”
“不是怀疑,是我习惯留心眼,这是我一贯的作风,跟对象是谁无关。”闻雁书终于扭头看向他,“换种说法,这是我对你的第二次考验。也许你之前瞄见过我的配方而因此起了歹心,没落实做法我都可以装作不知情,但从出发飞往格拉斯的那天起我就特意换了新的配方本,你再犯错便是你的问题。”
旧配方本被他留在了家里,新本子充斥的是他设定了不合理数值的糟糕配方,为之他故意在中转到广州时和姜尔待在一个套房,并在进卧室前把装有假配方的包留在客厅;回国后也多次将出入证夹在这个配方本里,每次姜尔借用或归还都能偷窥并牢记里面的数据。
姜尔还僵在副驾上愣神,闻雁书重又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和你重复过多少遍,你的能力没问题,你的创作很有想法,我帮你修改过的作品拿去参赛绰绰有余,可你还是宁愿选择投机取巧。”
他们在车里坐了太久,不远处的酒店大门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离开,稍作思考边能推测出今天中国区的调香活动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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