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学时期与那个浪漫的意大利男人分手之后,他就暗下决心以后对艺术家只有欣赏再无爱慕。艺术家与凡人有天生的堑,他理解了,证实了,所以不再试图跨越。
“顾影,你误会了。”当务之急是先将眼前这个疯子安抚下来,唐荼秉着稀松平常的语气对他解释,“阮幼青还年轻,我刚刚帮他在伦敦艺博会卖出了第一件作品,昨晚我们也仅仅是吃个饭,一起庆祝一下而已。”
“哈,所以你从那么多作品里选了个那个新人的作品带去伦敦了?吃个饭……我看到你们接吻了唐荼。我跟着他上了地铁,我们同路。”顾影的青色黑眼圈让那张脸充满病态,“他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仅仅是跟你庆祝一下。喜欢的眼神是掩藏不住的。我看得懂。”
想起阮幼青告别时的笑容,唐荼心跳一滞,喉咙跟着哽住,看起来像极了无言以对。
顾影撑着桌子站起身冲他吼道:“你敢说你对他没有私心吗!他不是才刚刚签约吗!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带了他的作品去伦敦?你不是要带我的去吗!”对方胡言乱语着,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很久没有新作品了。
“因为他的作品足够优秀。”原本还有些心虚的唐荼对他的质问产生了不悦。他不敢说自己毫无私心,可阮幼青作为一个艺术家的才华毋庸置疑。他打开了泡影的照片,将笔记本转过去。
顾影低头盯着屏幕,面目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
“骗子。”他喃喃低语,不停重复,“都是骗子。说什么不跟艺术家谈恋爱……分明就喜欢他……”
顾影随手抓起一只钢笔,那是维斯康蒂的梵高系列,笔身覆盖着星月夜迷人的色彩。他的手臂剧烈颤抖着,手背的青筋突起,恶狠狠瞪着唐荼的笔记本屏幕,像是看着什么怪物,然后下意识地拔开笔帽,在唐荼面前不到20厘米的地方扬起右手,重重将钢尖戳向了左手腕处的皮肤。笔尖不算锋利,可耐不住他疯子一样的力气,皮肤被戳破,变得伤痕累累,钢尖也肉眼可见变了形。
“没有。顾影,你冷静一下,我并没有……并没有……喜……”唐荼深吸一口气,机警地绕到他身侧,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没有喜欢谁。”他试图安抚对方让他停止自残,“顾影,你先松开手。”他看准对方犹豫的时机抓住了那只挥舞着钢笔的手,“手受伤了还怎么画画呢?”
唐荼在那条时不时露出的小臂皮肤上看到了零星不寻常的针孔和乱七八糟的伤痕,这惨烈的景象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想,这个人现在是不清醒的。顾影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关系妄想,甚至被害妄想。
“我刚刚正准备给你打个电话的,想去看看你画了……”唐荼一边哄他坐下,一边按下了报警电话。
“骗子!”刚安静了不到半分钟的人忽然爆起,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力气却大的吓人。唐荼被他重重推到门板上,木门是虚掩的,门一开,他向后倒下去,看着钢笔尖对着自己的眼睛戳过来。
精致的钢尖冷光一闪,唐荼伸手挡在脸前,如果这样被戳到应该会很疼吧……
他从记事起就较普通人更怕疼痛,被父母朋友嘲笑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却毫无办法。上高中拔智齿的时候居然痛到在牙椅上晕过去,醒来后一屋子人像看笑话一样将他围在中间,医生对百忙中扔抽空陪同他的父亲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令公子这样娇贵的男孩子。”
他羞愤难当却也逼着自己不要逃走,大大方方迎接着质疑与轻视,因为他知道躲避只会招来更多奚落,人们最喜欢痛打落水狗。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这样,连小孩子都不如。可就连皮肤哪里觉得痒,不小心挠得太用力也会火辣辣好一阵子灼热感才消褪。在身高生长过快的青春期,他曾经因为双腿的生长骨痛整夜睡不着。
长大后他经过反复查阅资料了解到这个世界上有人天生对疼痛敏感,罪魁祸首是一组叫S9NCA的基因,在一些人体内,它发生突变,导致疼痛被更加剧烈的传递。但这很难被其他人理解,大家只会觉得他在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以至于初中时期他受不了同学的欺辱转回国内就学。
这辈子最疼的一次该是背后的纹身吧。那时候他趴在纹身椅上咬着衣服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从第一笔流到最后结束,他几近虚脱。可没人告诉他洗纹身更疼,他努力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几乎又要昏厥过去,指甲抠破了手心不得已叫停。
“没事吧?”阮幼青的声音近在咫尺,耳畔扑来一阵细小气流,虚掩的门被拉开,门口就站着阮幼青。他一手撑住唐荼的后背,一手握住了顾影袭来的手腕,眉宇间依旧安然自若。
唐荼站稳脚跟,恰恰赶来等待在门口的保安看到狰狞失控的顾影慌忙冲上去控制住他,那只笔尖变了形的星月夜被扔飞到房间的角落。
没多久警员也赶到,简单质询后将顾影带走。
唐荼看着顾影铐在背后的双手,它们曾经也画出过动人的色彩。他不知这个熬不住时间的画家究竟会被送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戒断成功,但他的艺术生涯几乎没有可能再续,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唐荼担心有负面新闻影响到画廊声誉和其他签约的艺术家,叮嘱成墨与许涵艺做好公关处理。
“你什么时候来的?”许涵艺收拾好了杂乱的屋子后离开,唐荼总算能与阮幼青独处。
“跟那个人一起。在楼下他主动找我,说自己是签约画家,要来画廊找许涵艺,问我可不可以带他一起上来。”阮幼青直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得人不自在。
“谢谢。”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替他拦住那支笔尖的居然不是保安而是阮幼青,他低头发现对方的左手虎口外侧挂着四五厘米长的一条红线,边缘肿了起来,应该是刚刚被顾影划伤的:“嘶,你的手……”
他拽着人走到灯下检查,还好伤口只是浅浅浮在表皮,也没有流血:“还有别的地方伤到吗?”
阮幼青摇摇头:“他不是你签约的艺术家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我觉得他有潜力,没想到他没能战胜自己的欲望。”唐荼从冰箱找到碘伏棉签,擦拭了一遍他手上红肿的创口,“他……太想成功了。”
“你今天怎么也不打招呼就过来了?来做什么?”唐荼问阮幼青。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缓缓开口:“……路过,来看看。”
唐荼失笑,也不戳穿他。从工业园颠簸了两小时路过这里么。
“你……不跟艺术家谈恋爱。”阮幼青没头没脑地说,“你跟每个人都这样说过么?”
“也没有……只是早些年接受杂志采访的时候说的。”大概是刚刚跟顾影的争执声音有些大,被门外的人都听了去。不过他从来也不隐瞒这点。
“没什么。”阮幼青抿了抿嘴唇,一脸了然,大大方方道,“毕竟人与人的缘分很微妙,相互喜欢实在太难得了。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所以只是想确认一下。”
……
这人很少说长句子,唐荼的脑袋又开始打结,阮幼青的思路一直很跳脱。但他到底是想确认什么?什么叫“你也喜欢我”?
“你……你在说什么……”
“应该明白吧,如果是你的话。”阮幼青歪了歪头,“我是说,我勉强算个艺术家,而你并不喜欢艺术家。也并没有喜欢我。刚刚我听到了。”
他说得顺理成章,有遗憾却没有难过,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唐荼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下了砰砰乱跳的心脏,转身关上了门。他纠结地坐到椅子上看着靠在桌边的人,对方也垂着眼睛看他。
“你……”唐荼觉得话题理应到此结束,可心底的声音不停拷问着自己,他对阮幼青的喜欢到底在不在可控范围之内,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有些不一样?他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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