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真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来嘛,如果没有罢工,你开除黄锐也好,他自动离职也罢,你都难免会被人说是新君难容旧臣的,对你的名声总是不太好。如果他煽动罢工那就不一样,现成的把柄,没有人能说你的不是。你刚刚上任总经理,本来争议就大,最好不要再多添议论。”
贺见真一怔,没想到他是为了自己。
“见真,无论如何我是衷心希望你能有个善终的。”祝力叹气着一声一声低下去:“我害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害过你。要提名你是总经理的确是我当时的一个玩笑话。你是我带了十几年的徒弟,我跟你说,能看着你走到这一步我很骄傲,这句话是真的,我到现在都是这么想。”
贺见真又心酸又悲愤。
他和祝力原本可以是一对很好的师徒,一对默契的工作伙伴。
“好了,”祝力放松了表情,他本来还是笔直地坐着的,说了这一会儿功夫的话,像是累极了似的随便地倚靠在皮椅上,有点气喘吁吁的:“再没有什么要问了的吧?”
贺见真看出来他不对劲。他的脸色迅速地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嘴唇已经透出微微的紫色来。
他心下一沉:“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陈希,叫救护车!他服毒了,要自杀!”
他这一叫,刑警立刻冲上来控制住人。
祝力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瞳孔里的神逐渐散开,刑警瞥见他刚刚放在桌面上的茶水,揭开盖子来看,一碗混浊的乌漆嘛黑的汤药,根本见不到半点茶叶影子。
“急救小队!我这里需要急救小队,尽快!”幸好刑警早带了急救队来,就等在公司下面,本来是预防祝力会袭击伤人的。
贺见真想靠近看一眼,被刑警拦下:“贺总,太危险了,您先不要靠近。先做了急救再说。”
他们赶紧把祝力放倒平躺在地板上,急救队冲入办公室后开始给他做抢救,祝力还剩着零星的精神和力气,并不配合,他发出喑哑的叫声,粗重地喘气嘶吼,显然是拒绝帮助。
这是死意坚决。
他早就做好准备,一旦行迹败露就自杀,连汤药都随手放在身边,只等警察一来就能喝。
他的人生里的确已经所剩无几,这个篡位计划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演出,一张门票。
贺见真被陈希和警察护着退到人群后,茫然而失措地看着无力挣扎的老人。祝力显得老态龙钟,最后他瘫痪在地上失去抵抗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孩童般的啼哭,口齿间混着发泡的涎水,几滴浊黄的眼泪从他皱褶的眼角流出来,如同带着泥沙的涓流穿过重重沟壑。
他这条河途径的叠嶂坎坷不少,大约源头也是清澈的,但是走过的路太多了,后来又迷了路,只能提早干涸。
“见真,见真……”祝力徒睁着眼睛,喃喃道。
贺见真要突破了急救队的包围,陈希拦着他怕他遇险,他坚持要去:“让我去,他有话要交代我。他不会伤我的!”陈希胆战心惊地放开,他一步跨到祝力身前去握着那老人冰冷的手:“祝总,我是见真。”他还以下属的身份叫他,就像祝力还是他的师长领导。
祝力看到他了,就笑一笑,总算满意。
贺见真突然明白过来,他两眼发黑地点头:“您放心,行政还有我。我不会让行政丢脸的。”
祝力果然听了手一松,两只眼睛即刻就暗了下去,眼皮子迅速垂落。急救医生急着给他做心肺复苏,贺见真被挡了一下连退两步,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祝力。
陈希赶来扶他,生怕他有个好歹:“贺总,您别在这儿了,不吉利,别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贺见真仿佛听不到他的话,看着祝力突然流下两行眼泪来。
“您……”陈希也心酸:“他是死得其所,犯不着为了这种人……”
道理贺见真都懂,但他难压哽咽:“他对我,毕竟有恩……”
祝力成就了他,这位老师对他有帮助和支持是实在真切的。有了祝力,他心里就多一重保障,多一分安定。祝力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工作伙伴这么简单,是敬重的长辈和依靠。
长久以来,他习惯了被这位老领导牵着走路。就算是突然当上了这个总经理的这段时间,祝力也的确在尽心帮他,大事小情上从没有落下过。
有人扶着,总是好过自己单打独斗的。好日子过得习惯了,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从没有想过,如果哪天敬重的长辈不在了会怎么样。
往后,这位老领导就再也不能当他的后盾了。他只能送他到这里。
他要学会脱离长辈的牵引,顺着荆棘丛生的路往前走。
心肺复苏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医护将祝力抬上担架紧急就医。贺见真还想跟着一起去医院,被刑警拒绝了,一来他起不到什么作用,二来祝力作为重要的罪犯就医也不允许人随便试探。刑警向他保证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到公司。
陈希和贺见真则去接唐礼涛“出狱”。
为了让这场戏演得面面俱到,唐礼涛是实实在在在看守所里呆了一个星期。虽然刑警安排了单独的休息室给他——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和嫌疑犯住在一起,但看守所里到底条件没有那么好,还不能自由活动,住这一个星期也不容易。
贺见真见了人就扑过去,进了怀里好几分钟不愿意撒手。唐礼涛见他哭过,又不好大庭广众地问,只能用眼神问陈希。陈希很尴尬,对他做了个“祝力”的口型,平手比划着对脖子割了一下示意。
“回家再抱好不好,我身上脏得要命。”唐礼涛亲了亲怀里的发顶暂作安慰,不好在陈希面前更亲密了。
贺见真哭得不好意思,埋在他怀里被人搂上车的。
第42章 我也只有你了
回去的路上刑警打电话过来告知:“没抢救下来。”
贺见真心脏像是被烫了一下,灼热的疼,不知道怎么回话,嗯了一声算了事。唐礼涛握着他的手,帮他把电话接过来:“谢谢你了,同志,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刑警交代了医院抢救的一些细节及结案的后续手续,很快结束了对话。
“死了也好。”贺见真闭着眼睛喃喃。他把头靠在唐礼涛的肩膀上,车窗外飞跃闪动的日影在他脸上幽幽地流淌。
唐礼涛吩咐一旁的陈希:“这事儿就不对着公司内部员工说了,高管层通知一下就算了,不要太张扬,尽量低调点说,也不要现在马上说,缓一缓过几天再说。另外,通知品牌部,注意一下外头的反应,不要传阴谋论出去,除了警方官方的通报,我不要看到任何媒体七嘴八舌地编故事。”
“那我先回公司了。”陈希留在这里尴尬,有了理由赶紧溜。
收尾工作有陈希就够了,司机把两位领导直接送回家去。
贺见真情绪逐渐稳定平静,只是心酸得很,回了家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做事情,给人放洗澡水收拾行李,转头惦记着老男人在里面吃不好又去叫外卖,唐礼涛看他手上停不下来活看得心疼,强拉着他在饭桌前喝粥。
贺总经理吃饭吃得也心不在焉,嘴皮子被烫着吓一跳,嘶嘶出气。
唐礼涛发笑,去给他擦嘴角:“想什么呢?吃饭的时候要专心。”
贺见真把嘴一扁,放下勺子,可怜兮兮地看他。
老男人不忍心了,坐到他身边抱着他:“这几天是辛苦你了,我又没办法跟着你,只能让你带着陈希忙前忙后。反正现在没事了,咱们休息两天好不好?哪儿都不去了,就呆在家里,也陪陪孩子。”
贺见真趴在他怀里,闷闷的:“我就是替他不值得。”他指的是祝力:“他要是对我不那么好,我还不觉得……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到头来还说什么从头到尾只没害我、为我想、为我尽心……我哪里敢要这种福气……”
“你是值得的,真真。”唐礼涛揉着他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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