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行,霍廷腹诽,合着江方濂现在跟自己说话,除了“嗯”,就只有“哦”了。
两人刚走到步梯的平台上,有个女声叫住了江方濂,“江方濂!”
他俩一回头,一个踩着高跟鞋,戴着墨镜的女人朝他们走来。
大冬天的戴墨镜,真能装。
霍廷有点不高兴,不知道江方濂又上哪惹来的女人,不声不响的,自己都没察觉。
不高兴归不高兴,霍廷又觉得这女人眼熟。
走近了才反应过来,是江方濂的妹妹,王珊。
见到江方濂脸上有伤,王珊一点都不意外,她撩了把头发,来市里没多久,她就烫了卷发,小姑娘变化太大了,像是已经被这座城市同化了一般。
她不清楚江方濂怎么和这个男人走这么近,她也不想深究,毕竟她已经自顾不暇了。
“江方濂,我不想待在这儿了。”王珊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废话。
霍廷以为她好歹给江方濂一个交代,不至于今天来的目的是自说自话吧。
“是你跟你那个人渣爹说的江方濂的住址吧!”霍廷要不是看在她是小姑娘的份儿上,早就动手抽她了。
“是我,怎么了?江方濂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时候,他也该想到有今天吧?以为给我两个钱,就算跟我扯平了?”王珊脸一转,隔着墨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面朝着霍廷,“是让他来打我?还是去追我妈?江方濂一个大男人,我有比供出他更好的选择吗?”
霍廷语塞,王珊的理直气壮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看江方濂的伤,他不敢想象,如果王登对付的是两个女人,她们会不会像江方濂这么走运,能遇到帮她们出头的人。
冬日的阳光不够刺眼,温度也不够高,照在王珊的墨镜上,霍廷侧了侧头,心里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想看看墨镜下王珊的样子。
王珊冷笑了一声,她懒得遮遮掩掩,一把摘下墨镜,一时间不能适应阳光,用手挡了挡,“想看啊?让你看个够!”
她眼睛周围一圈青紫,很明显是被人打过,霍廷又想到她刚刚说话的,再看看江方濂,很难不联想到王登。
王珊抱着胳膊,侧脸对着他们,“你能走了吗?我想跟江方濂单独谈会儿。”
霍廷其实不大放心江方濂跟王珊单独相处,他俩都是可怜人,可可怜也是有却别的,江方濂心软,王珊就精明的多,他很怕王珊给江方濂下套。
江方濂捏着他的衣袖,偷偷朝他摇了摇头,霍廷没办法,提着东西,往前走了几步。
确定霍廷走远了,江方濂伸手去拨弄王珊的头发,问道:“他打的?”
王珊不领情,拂开江方濂的手,从兜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当着江方濂的面点了一支。
玄白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升腾,江方濂不习惯闻烟味,“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这不是疑问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管不了王珊,没能力管,也没资格管。
见王珊不答,江方濂又换了个问题,“妈妈去哪了你知道吗?”
王珊重重吐了一口气,充满社会气息的成熟,和她这张稚嫩的脸很违和,“别打听了,我们仨在一起,互相都是累赘,都走远一点吧,眼不见心不烦。”
互相是累赘,互相是负担,待在一起,谁也救不了谁,谁也别想从泥泞的沼泽里爬出去。
所以,江方濂想问王珊去哪的话,也咽回了嗓子里。
“我爸他打死人了,跟人起了争执,你也知道他的脾气,后来跑来找我,这些天,在地下赌场欠了好多钱,他这不到处抓钱想要跑路。”王珊抖了抖手里的烟灰,不紧不慢,“江方濂,你也别怪我。”
江方濂心里一惊,他没想到王登会打死人。
她看着江方濂额头的纱布,“我俩现在才算扯平了。”
听见妹妹这样说,江方濂心里莫名一阵悲凉,他或许和王登没有关系,但和王珊是血肉至亲,真有一句话就能扯平的吗?
“我得走远一点,他发起疯来,我真的很怕。”王珊垂着眼睛,眼里布满了恐惧。
江方濂想安慰她,他们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的。
王珊扔了手里的烟蒂,恐惧过后是满脸的淡然,她轻声道:“县里的公安在找他,这边地下赌场的人也在找他,公安找到他,他打死人,不抵命也得坐牢,地下赌场的人找到他,他没钱还赌债的,我听说他们对付不还钱的人有法子,少说得砍他一只手,那家地下赌场在西城区,离得远。”
江方濂嗓子一紧,心也跟着坠了下去,王珊话里有话。
“可是他现在东躲西藏,谁也找不到他,就像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找上门来了,他是我爸,我亲爸,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怕被天打雷劈,我只想躲着他,任由他自生自灭。”王珊顿了顿,“他上次找你拿了多少钱?用完估计还得找你。”
江方濂看着王珊的脸,“上次…他没拿到…”
“没拿到?”王珊觉得不可思议,江方濂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她身后的不远处,是霍廷站在那儿。
她一直觉得江方濂和霍廷古怪,有些模棱两可的关系,突然之间就明朗了起来。
“他上次没拿到,还有下次,阴魂不散,我无所谓,反正我打算走了,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王珊问道,“你呢?你也打算走?”
不,江方濂在心里回答了王珊的问题,他在看霍廷时,霍廷也叼着烟在看他。
霍廷今天穿了身灰色的外套,他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树旁,腰杆跟树一样笔直。
自己想留在这儿,特别想。
“江方濂…我恨死你了…”王珊声音有些湿润,“我小时候经常想,给我换个哥哥就好了,别人家的哥哥,都会保护弟弟妹妹,你每次在我挨打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有没有你这个哥哥都没差。”
江方濂知道自己很差劲,他很想碰了碰王珊的脸,他怨自己无能,也恨王登的专横暴躁。
他将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捏着拳头,“我知道了…”
王珊抹了把脸,重新戴上墨镜,声音哽咽,“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走了。”
她没走两步,停在了原地,又折了回来,“如果以后混的好再联系吧,哥,那个时候再指望你能罩着我,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王珊最后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色当中,江方濂知道,王珊给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留了一道选择题。
“说完了?”霍廷见王珊走远了,才从上面走了下来。
江方濂点了点头,他很难受,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你俩说什么呢?”见江方濂脸色凝重,霍廷问了一句。
江方濂缓缓地眨着眼睛,想把霍廷的样子都刻在心里,“她说我继父欠了地下赌场的钱,她要走了。”
“去哪?”一听是地下赌场,霍廷脸色都变了,“那他现在不是忙着躲债?”
不止是躲债,连收入都没了,肯定会再找上江方濂的。
霍廷又道:“他肯定还会来找你,你呀,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其实你也用不着怕,就是烦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找上门来。”
江方濂安静地听着,他比谁都清楚他继父的性格,他不想被打扰,不想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不想霍廷还为了这事烦心,不想妹妹和妈妈过得提心吊胆。
“听到没啊?”霍廷轻轻撞了一下江方濂的肩膀。
江方濂回过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嗯…”
他俩刚走进楼道里,霍廷看得一愣,喃喃道:“你还会笑啊…我以为你不会笑呢…”
江方濂老是哭丧着一张脸,老是心事重重的,多笑笑也好。
复印店早就开张了,王浪让江方濂好好养伤,江方濂怕耽误店里的工作,没休息几天,就带着伤上班。
王浪看着他兢兢业业的模样,小声嘟囔,“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了事,我怕霍廷跟我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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