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困吗?”
他从车座上爬起来,轻车熟路地从车上放着的糖罐里拿出一颗陈皮糖剥开喂给穆京宸,要说累,穆京宸昨晚肯定是比他用了更多劲的……渝棠略带愧意地抬眸去看穆京宸,却发现穆少爷气色良润,精神抖擞,丝毫不像几乎通宵未睡的人。
“不困,我熬习惯了,”
穆京宸把着方向盘,用下巴点了点一旁放着的餐盒,“我妈担心你不吃早饭会饿着,装了点儿包饼点心,快趁热吃。”
“我不想喝甜豆腐脑……”
渝棠打开餐盒,对里头白花花撒着白砂糖的那碗豆腐花儿意见极大,顿时对整盒早饭都没了胃口。
“再不抓紧多吃点补补,下次又只能哭着和我说受不了。”
穆京宸失笑,渝棠被他说得耳根通红,只能气鼓鼓地窝在后排啃着周婼给他包成小兔子形状的豆沙包。
穆怀艺一直起得早,坐着甄晦的车先行一步,早早地就到了般若寺所在的峪山山脚下,他老人家近些年来甚少在外抛头露面,就连出门锻炼身体或者遛弯也都专挑人少的清早,因此想找他办事或者与穆家攀关系的人都瞄准了礼佛的这一天,天刚擦亮就都挤在山脚下想见上穆怀艺一面,请他喝盏茶或是说上一两句话。
当初穆怀艺和周婼也是看中人多这一点,才提出要带渝棠一起来好堵上那些还想给穆京宸介绍婚事的人的嘴巴。
“老爷,要不我再往里头开些?这些人都快把咱们车子给围起来了。”
甄晦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哭笑不得,穆怀艺则稳稳地坐在车里带着一副老花镜看最近的晨报,鼻子里哼了两口气出来,不想搭理外头那些吵闹的人。
好在没让他们俩等太久穆京宸便带着渝棠赶到,般若寺在峪山半山腰,修筑有石阶两千阶通向寺门,参拜者都要步行而上以示诚心,按照规矩,穆京宸在山脚下就该止步。
“我就在这等你。”
穆京宸和渝棠交待了一路要小心这个小心那个的,渝棠第一次发现他也能如此絮絮叨叨,只得轻轻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我不比你这小子可靠么,还能把人家弄丢了不成?”
穆怀艺耐心一般,看着他儿子还要和渝棠腻歪一番,自然等不下去,干脆直接下车,要把渝棠带着就走。
“您怎么还拎了个挎包?”
穆京宸瞧见穆怀艺手中的包袱,不禁要多问一句。
“还不是你妈怕饿着渝老师!”
穆怀艺唠唠叨叨地抱怨着,背着手转过身去看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渝棠,顿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走吧?速去速回,还能回家吃个午饭。”
渝棠点点头跟上,留在山脚下的甄晦捂着嘴憋得难受,他可从没听过穆老将军这般刻意地放缓声音讲话,老爷子莫不是还真怕自己吓着渝棠了?
第69章 灯乃霜
这一章比较短,今天会二更,大家别漏掉~吃个饭回来更(拍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肚皮
般若寺去年才翻修过,用的是穆家为了给在外剿匪的穆京宸祈福,祈祷他能平安归来而捐的那笔钱,穆京宸归来后听闻大笔钱票被用作此途还不满过一阵子,说这笔钱拿去修路修学校或是买军械机床都比这样有用。
所以不让他进般若寺也是情有可原,身上的血煞气只是个说辞,大家都怕穆京宸见到方丈的第一句话就是“还钱”。
焕然一新的金箔云顶被前几天下的雨冲刷得明净如镜,穆怀艺带着渝棠绕开熙熙攘攘的大殿主寺,顺着烟香味来到了只为穆家供灯而修筑的千灯塔。
一路上渝棠都安静地跟在穆怀艺身后,只要老爷子不开腔,他便不主动搭话,二人间一直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只有上下台阶或者遇到高门榄时渝棠才会静静地给穆怀艺搭把手。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穆京宸那小子整天都黏着你,也不知道人受伤最重要的是静养。”
穆怀艺等着住持拿灯时随口关心道,
“还有我那老婆子,大鱼大肉的往你吃食里加,有些东西是发物,吃了反而不好……穆京宸说你身体不好,还说我们上山至少得歇三歇,我瞧着你口不喘气脸不发红的也不像累着,就没歇,你要是累了只管说。”
“我不累的,您口渴吗,我看外面有摆茶的摊子。”
渝棠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身材偏瘦,体质可一点都不差,这么多年来陪着渝眠跑了那么多次医院,他自己倒没病过几次,要非说身体不好,也就是因为穆京宸看惯了军营汉子,他们通常把一拳打不倒一头野猪的正常人都称为体弱多病。
“不喝。”
穆怀艺瞥了眼外头茶摊上黄淡如水的大碗茶,嫌弃不已,但又怕渝棠误会,随即补充道,“这儿的茶涩难入口,你要想喝,回家去我屋里拿毛尖儿。”
渝棠笑笑,他能体会出穆怀艺有意和他亲近,但他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或是期待。
“这灯塔里供的是地藏菩萨,前头走得快,没怎么拜过前殿里的神佛,你现在可以去拜一拜,求个身体健康或是家庭和睦。”
穆怀艺背着手站在门柱旁,从门口摆着的胡木柜里帮渝棠拿了三支高香出来。
“我只有弟弟一个亲人还在世,没什么好求的。”
渝棠没有伸手去接,渝雪儿的事暂且还不想让穆怀艺知道,如果当年渝家灭门一事穆怀艺也有所参与,让他知道渝雪儿这个见证了全部过程的人还活着反而会置她于危险之中。
“……”
穆怀艺啧了一声,往自己脑门上拍下一巴掌,穆京宸早和他交待过渝棠家里的情况,这孩子是个和弟弟相依为命的孤儿,他这老头怎么就口无遮拦地戳了人家的痛处。
“穆伯伯不必介怀。”
渝棠看老爷子一副想绷住威严却又藏不住懊悔的神色,只得出言宽慰,正巧住持已经将供佛用的酥油灯端来,他们穆家人所用的佛灯与外头的不同,油碟外还包了一盏琉璃莲座,将烛火笼罩其中,晕出闷闷的灯影。
住持和他们客气几句后便知趣地退出灯塔,期间上上下下将渝棠打量了好几趟,渝棠早已习惯他人的审视,并不在意,倒是穆怀艺不满地冷咳了一声,催促住持放下灯麻溜滚。
殿门缓缓落下,将晨间清亮的光阻隔在外,渝棠这才看清面前庞大而壮观的整座灯龛,经久不灭的蜡灯将殿内照曳成昏暗的暖橘色,在斑驳的神佛壁画上留下跃动的影影绰绰。
渝棠虽也不信佛,却不禁为之哑然。
穆怀艺低语了几句祈愿,将新奉的佛灯摆在了较低的隔栏上,渝棠站在一旁帮他拿着装满了点心零嘴的布袋,无意间瞥见高处有一行奉了格外多的灯盏。
如果所奉灯盏是按年份摆放,那这一行便是十多年前……渝棠细细一算,正该是穆怀艺在恩夷平定马贼匪乱的那一年。
“走吧,这几年难得太平,许愿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穆怀艺扶着腰缓缓从跪垫上站起身,回过头对上渝棠视线的那瞬间,不知是久跪腿麻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人的目光生寒,太过陌生,他竟堪堪踉跄一步,差点被跪垫绊倒。
好在渝棠反应不慢,及时伸手搀住了他。
穆怀艺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渝棠,他从军数十年,看惯了生死茫煞,面对比吃人饮血的野兽更残暴阴戾的匪徒他都毫不腿软,可渝棠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瞬然极冷的视线并不锋利,却极能让人感到揪心。
“来佛前请灯或是为了祈求平安,或是因为心中有愧,”
渝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松开扶着穆怀艺的手,而是抬起眸情绪难测地淡淡开口,
“伯伯奉了这么多盏灯,每一盏都是为了求福吗?”
他们二人的目光在那一排格外长的灯龛前交汇,攒动的火光将墙壁上巨大而庄严的神像照映得如临人间,灯龛中央通天高的地藏佛像因为难以被一眼窥见全貌而显得格外压抑威悚。
“恩夷山之乱让穆家军一战成名,难道不是个祥瑞年份吗,伯伯却在这里供了格外多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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