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不冷呀?”
渝棠别开视线,得了他这一句关心的穆京宸差点没忍住又给他剥几颗糖吃,也不顾双腿上被寒风吹得遍是鸡皮疙瘩,笑得像是三月的一阵甜风,
“不冷。特别是看见你笑起来之后,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还光着脚……”
“你帮我刷干净的靴子舍不得穿进湖。”
“你这样肯定会感冒的。”
渝棠说着还帮穆京宸扣上了两颗衬衫扣子,他照顾渝眠照顾习惯了,哪里见得了穆京宸这样不要命的折腾。
想来穆京宸应该是跳进湖里捞起手链后连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换便跑来找他了。
“要是因为这点儿事就感冒,我早就死在山上了。”
穆京宸顿了顿,又道,
“如果你愿意喊我穆京宸而不是穆先生的话,我肯定会觉得更暖和。”
“一个称呼而已,你……”
“大哥——!”
甄晦粗犷的声音在小巷子里疯狂地回荡,吵得好几户人家都踹开窗户一顿唾骂,
“大哥啊!你怎么跑那么快啊!至少穿上鞋子吧!哎呀大嫂,你没生大哥气了吧?”
甄晦一个立正止步在他们二人面前,滑稽中带着几分端庄,端庄中又带着些许随意。
“我不是你大嫂。”
渝棠抗拒的声音和他这个大喇叭比起来显得格外单薄。
“一个称呼而已。”
穆京宸笑着戳了戳渝棠的胳膊肘,“不用那么在意。”
“……”
渝棠有时候真怀疑穆京宸的温柔良善都是装出来的,这只摇着尾巴的长毛大白狗说不定褪去伪装后其实是一匹瞳色幽深的大灰狼。
甄晦招呼着给穆京宸穿上鞋子和外套后十分懂事儿地向后倒退了足足十步,满脸慈爱笑容地看着渝棠。
“糖吃完了?”
穆京宸自然而然地忽略掉甄晦,甚至往前侧了两步挡住甄晦看向渝棠的视线。
“刚刚嚼碎、”
渝棠卡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该咽还是不该咽,直到他看见穆京宸心情愉悦地又剥开了一颗。
“夜间风凉,穆先生要不然还是早点回家?”
他故意将“穆先生”三个字咬得极重,穆京宸听着却依旧舒坦,至少这下这句“先生”里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固执,比之前的礼貌疏离不知好了多少倍。
“再陪你站一会儿。”
穆京宸无意要走,一连在军营里和那群糙汉子们闷了三四天,好不容易能和小海棠单独呆一会儿,他可舍不得就这么回家。
“又不是见不到了,你再这么耗下去明天真的得去医院。”
“至少等你把这颗糖吃完。”
“……咔嚓咔嚓。”
渝棠忍着硌牙的不适飞速嚼碎并咽下去了这颗糖,穆京宸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正打算厚颜无耻地再给渝棠喂一颗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哥哥、咳咳,外面是谁?你没事吧?”
渝眠哑着嗓子,他的咳嗽声听起来极其脆弱,像是随时要将肺给咳出来似的。
“也是,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穆京宸很识眼色地收回了手,知道渝眠这是在赶他走,他当然可以不走,甚至还能将渝棠直接掳回家里去,但他穆小少爷毕竟还是要脸的。
“我弟弟受不得风,”
渝棠看着穆京宸吃瘪的样子又弯了弯唇角,“不知明天能和穆先生在画室里再一起吃糖吗?”
“当然。”
穆京宸这才舍得走,临走前还又叮嘱了渝棠两句,让他好好戴着那条手串,没事儿就别取了。
甄晦原本以为穆京宸要再赖上一会儿,找了个角落刚刚点燃一支烟,谁知他家少爷这就喊他要走,只得骂骂咧咧摁灭烟头跑去开车。
送走他们二人后渝棠拉了拉袖子,用衣袖盖住腕上的手链后才推开卧室的门去看咳得正紧的渝眠。
“哥哥,”
渝眠乖巧地窝在被子里,“今晚想和哥哥一起睡。”
“和我抢被子,然后受冻一夜,再大病一场?”
渝棠点了点他的额头,没料渝眠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险些将他拉倒在了床上,
“周末是我自作主张把别人请你去画展的票藏起来了。”
渝棠没想到他会主动承认,还未接上话头,只听渝眠又用软绵绵的声音缓缓道,
“我看见送票那人的车牌号,那是穆家的车。是那个杀了爸爸妈妈和妹妹的穆家。”
第16章 初至军营
“我说过不希望你一直活在穆家的阴影之中……”
渝棠叹了口气。
连车牌号都摸清楚了,很难不怀疑他这个弟弟正在心里谋划些什么。
“那哥哥你呢?”
渝眠掰开他的手掌,在他被穆京宸焐得暖和的掌心画着圈,
“你为什么会和穆家人扯上关系,是被他们发现了你没死,还是你在故意接近他们?刚刚来的人也是穆家的吧?我虽然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但一耳就能辨认出那个司机的声音。哥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怎么想?”
渝棠微微俯身,抽出手的同时帮渝眠掖好了被子,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用温情的动作掩盖成平淡的温柔,
“小眠那么了解我,会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
渝眠常被街坊邻居私底下喊作小疯子,不怕疼,不怕死,阴鸷偏执,但饶是他在被渝棠这般温声细语的“质问”时竟也情不自禁地沁出了满背的冷汗。
捉摸不透的淡然比开门见山的阴森更加可怕。
“我不让你去画展只是怕那是陷阱,我怕连哥哥也被他们抓走。”
渝眠执拗地要继续解释他藏票的事情,渝棠耐心地听他说完,贴心地帮他倒了一杯温水端到面前,
“没有人知晓我的身份,但如果你再这样闹几次,他们或许就会发现些端倪。”
“我……知道了。”
渝眠乖巧地就着渝棠递来的杯子抿了两口水,温腾的热气在他脸上散开成细密的水珠,他总是能辨别出渝棠缓淡语气中的不同意味,上一句是质问,这一句便是威胁。
“并不是每一个姓穆的人都如豺狼,如果你执意要报复,至少要明白该死的只有那一个人。”
渝棠熄灯前又向渝眠叮嘱道,昏黄的灯光悄然熄灭,渝眠躺在床上盯着窗外惨白的月亮却格外清醒。
该死的人只有一个?
那难道他们全家就都活该要死,活该要成为建筑起穆家这辉煌楼阁的碎泥烂瓦?
原本渝眠丝毫不担心,甚至坚信他哥哥一定有办法能为家人报仇雪恨。
其他人看不透渝棠,或者只以为他是个清冷温和、甚至好欺负的,但在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渝眠心里,他这个哥哥心思比谁都要冷漠缜密。
否则在十多年前他们兄弟俩逃亡的路上,被害出满身病的就该是渝棠,而不是他渝眠了。
但穆京宸的出现让渝眠感到了一丝惶惧。
他本以为渝棠对穆京宸不过是虚与委蛇,直到前半夜他透过门缝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月光之中,被穆京宸逗得展颜的渝棠。
漂亮朝气得像是本该和整个渝家一起化作灰烬的翩然少年。
渝眠第一次心生困惑,在穆京宸面前会因为一句“大嫂”赌气脸红的渝棠,和积年累月里惯常冷漠颇有城府的渝棠,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的哥哥。
从深夜到黎明,一整晚的时间里渝眠都是虚虚闭着眼睛,毫无睡意的状态。
不管哪一个是他哥哥真实的样子,他绝不要被渝棠丢弃在这晦暗冰冷的角落,他要拉着渝棠和他一起画地为牢,他不允许渝棠丢下他,一个人去触碰光。
比起彻夜难眠的渝眠,渝棠难得睡了个神清气爽的好觉,将周雨卉和渝眠的那些事一股脑抛在脑后,他一觉睡到了临近九点才悠悠转醒,慌忙收拾一番要赶去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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