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荆重言仿佛想起什么,笑容变得更加温和也更加怪异,“你如果听话,我也可以给雁椿安排一个不错的前途。
一切全看你。”
荆寒屿哪里听不出这是威胁,他沉着脸离开,在庭院里遇见了万尘一。
万尘一和荆家的所有人都不同,彬彬有礼得近乎谦卑,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仿佛什么事都不曾放于心上。
关于万尘一的身份,荆家上下有许多说法,没有一个是好听的。
但他行走在流言蜚语中,像是从未听到,或者全然不在意。
若说荆家还有一个人让荆寒屿觉得好奇,那便是万尘一。
此人与荆家的格格不入甚至让他想看看,万尘一在荆家这滩恶臭却肥沃的养料中,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寒屿。”
万尘一浅笑着打招呼,“回去了?”
荆寒屿没看见荆彩芝,“你一个人?”
万尘一点头,“嗯,最近没事,过来住两天,给老先生照料下花草。”
这也是万尘一与众不同之处,荆家人自己都不回老宅,他这个外人还时不时跑来。
爷爷已经过世,生前喜欢的花草交给园丁照料,只有万尘一还惦记着。
若是平时,荆寒屿也许会停下来,和万尘一聊聊爷爷的花草,但今天他着实烦乱,只想赶紧回一中,见到雁椿。
“寒屿。”
万尘一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不如意的事,不要过于苦恼。”
荆寒屿没转过身,快步离开。
万尘一的话像是一道预言,从这天开始,不如意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沉。
起初是许青成和郁小海分手。
许青成这人当朋友和兄弟没得挑,但谈恋爱却是个不可靠的花花公子。
不过就算是荆寒屿,也不知道他和郁小海谈上了。
许青成不知是嫌郁小海拿不出手,还是真的动了心,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大半年来将郁小海藏得无人知晓。
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许白峰发现自己多了个嫂子,管不住嘴,最终捅到了父母那里。
许家家长大发雷霆,逼着许青成分手。
这段偷偷摸摸的爱情就这么画上难堪的句号,郁小海大受情殇,雁椿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将肆意玩弄人心的许青成打得遍体鳞伤。
荆寒屿狠狠抱住雁椿,感到雁椿的失常。
他的小狗怎么变得这样狂躁?他几乎要抱不住拴不住了。
更麻烦的是许青成住院,许家不仅要报警,还要求学校开除雁椿。
郁小海求许青成原谅雁椿,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许青成本就心中有愧,自然不想追究。
可难说服的是许家父母,儿子搞同性恋,分个手还让人打成这样,换作哪家都消不了气。
荆寒屿安顿好雁椿,亲自上门。
在外人眼中,他是荆重言的儿子,是索尚集团未来的掌舵人。
许家也在商业圈子里,总得给他一个面子。
事情就此解决,雁椿还能继续在一中念书,警方那里也没有留下记录。
但荆寒屿感到作呕——原来他无法凭自己保护雁椿,他所依凭的是他厌恶的父亲。
雁椿出院后,不像高一高二时那样活泼了,像积压着很重的心事。
荆寒屿觉得他经常走神,但问他他从来不说。
学校为高三生专门办了个心理咨询讲座,荆寒屿猜雁椿是被高考和打架两件事压着,心理压力过大。
心理老师说,挺过这一年就好。
荆寒屿也想,挺过这一年就好。
他已经有初步计划了,毕业后他不会如荆重言的愿出国,他手上有索尚一些商业黑幕的证据,荆重言如果逼他,他便将黑幕公之于众。
他将来也不会当荆重言的继承人,他要彻底离开索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雁椿。
但打架的事平息不久,一切正在被拉回原来的轨道,雁椿突然被叫回桐梯镇。
“我家里好像出事了。”
雁椿离开前匆忙告诉荆寒屿。
对家庭的感情淡漠,荆寒屿听见这话,能想到的只是雁椿的母亲或者弟弟生病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他希望出事的不是乔小野,因为他知道雁椿有多疼爱这个老是生病的弟弟。
高三有写不完的题,尤其是实验班,经验丰富的老师们每堂课都会灌许多道复杂的、拉分的大题。
荆寒屿本来不用听,但想到雁椿不在,他只得好好将题记下来,等雁椿回来了,就监督雁椿一道道吃透。
雁椿竟然一直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荆寒屿开始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赶去桐梯镇,但没有找到雁椿,镇里的人说着刚发生的命案,什么血,什么尸块,听上去很不真实。
桐梯镇就那么点儿大,什么事都传得飞快。
荆寒屿很容易就打听到真相,但在那一刻,他耳边持续轰鸣,不敢相信。
轰鸣过去后,是肺腑撕裂的疼痛。
他想起雁椿在夜场挨打,在烧肉店熏得满身臭,为了周末挤时间打工,半夜到他家里来蹭电写作业……
如果不是想给乔小野攒医药费,雁椿本不用过得这么累。
现在乔小野却被杀死了,一同遇害的还有雁椿的母亲。
荆寒屿手脚发麻,后背被冷汗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力抹一把脸,赶回寰城。
他不知道等待雁椿的是什么,那时他就一个念头,要守着雁椿,为雁椿挡住所有伤害。
雁椿回到一中,什么都没说,但状态极其糟糕,像个游魂。
警方没有披露嫌疑人家属的信息,雁椿等于被保护起来。
可是日复一日,就像许青成未能瞒住父母,雁椿是“相框杀手”雁盛平之子这件事还是在一中流传开来。
所有人看雁椿的眼神都变了,即便是没有被社会浸染过的学生,也很难接受自己班上坐着一个变态杀人狂的儿子。
雁椿假装不知道,但不再去上体育课,不去做课间操,有时连学都不去上,一个人找个地方发呆。
在人们都被瘟疫驱散时,只有荆寒屿靠近瘟疫。
荆寒屿并不是习惯将关心挂在嘴上的人,他的小狗受伤了,像掉进了水塘,浑身湿淋,望着他,却说不出心中的苦。
所以他也不说,默默将小狗抱回去,擦干小狗身上的水,给小狗一个家。
不止。
他始终记得爷爷的话,燕子不是小狗,是和你一样的小孩。
所以他应该尊重雁椿,即便他偷偷将雁椿当做小狗,还是会尊重雁椿。
他们的家和未来不是靠他一个人努力的,他要把雁椿也拉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雁椿不能颓废,只要坚持下去,他们就可以去争取明亮的将来。
他以少年独有的笨拙和执着,将整理的题推到雁椿面前,不厌其烦地讲解。
雁椿如果走神,他就敲敲雁椿的脑袋。
雁椿还是很听他的话,只是沉默了许多,有时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都纵容。
小狗也不是随时随地都需要主人陪伴的,小狗想自己野一场,这点自由他觉得自己是应该给的。
后来他才知道,每次给小狗自由,都是将小狗推向黑影。
他就该牢牢看着雁椿,剥夺雁椿的所有自由。
只有在他身边,雁椿才是安全的。
是年少的他错了。
爷爷过世后,老宅没有再办过活动,那天荆彩芝却邀请晚辈们参加家常宴。
理由是很久没有见到大家了,而她不久要去国外,不能在家里过生日。
荆重言勒令荆寒屿参加。
荆寒屿权衡一番,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荆重言,便去了。
正是在这个周末,雁椿目睹了郁小海遇害。
许青成疯了一样,说郁小海和雁椿一起不见了,警方四处搜寻,终于发现那个血淋淋的现场。
两个少年,一个坐在另一个的血泊中,停下的生命脚步和苟延残喘够成一幅充满讽刺感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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