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96)
没有词汇足以解析人类的全部感情,不论意料之内还是控制之外。或许它有千万种化身,到最后是否是自欺欺人的沉沦,也只有自己能做出判断。
如果爱可以简单地和肉欲划上等号,是不是就没有人会觉得伤心了。
“薛枞,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路衡谦感觉到一种很难忽视的刺痛逐渐蔓延在心底,他不知道应该归结于哪种感情,或许是怜惜,或许并不是,却都不打算让薛枞看出来,“如果你不后悔,我可以配合你。”
路衡谦从前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取向,可是毫无疑问,他不会拒绝薛枞。
“别废话。”薛枞只肯说这三个字。
“我去买润滑剂。”路衡谦家里没有这种东西,但是薛枞对此并不在乎,扯着他的领带,再一次将他拉回来。
“进来,直接。”
连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里都充斥着太过明显的晦暗,丧失了所有神采,却带着罂粟般引人沉迷的危险与诱惑,蛊惑人心。
“你——”
“闭嘴。”薛枞攀着路衡谦的背脊,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传递出难以克制的颤抖,将他抱得很紧,却又像是依然无所凭依。薛枞狠狠咬住他靠近侧颈的皮肤,声音从血肉模糊的地方含混地传出来:“让我痛。”
痛到死。
杀了我。
路衡谦的瞳孔微微一缩,薛枞第一次从他严谨到近乎刻板的脸上瞥见了不同于以往的神色。
薛枞听到他很轻地叹了气,有些无可奈何地捧起薛枞的脸,反客为主,吻上仍沾着血迹的柔软唇瓣,舌尖轻易地便探进去,攫取了口腔里急促而绝望的呼吸。
第四十五章
沈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印象里的最后一幕似乎是在躲避记者,拐进胡同之后记忆就中断了。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像被丢弃的垃圾似的蜷在一堆胡乱垒起的杂物上,光线暗淡,视线也跟着模糊。眼皮沉重得像是还能睡上一天一夜,应当是被注射了麻醉的药物。
顾虑到沈氏最近的动荡,沈安身边其实已经加派了人手,但他对于自己究竟是怎么昏迷、又是怎么被搬动到这里,没剩下丝毫印象,保镖也根本不在身边。
他浑身都像懈了劲儿,抬动手指都变得艰难。身侧极近的地方躺着一部手机,大概是他被扔下去时顺势滚落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绑架他的人粗心遗漏了,并未检查。
沈安深吸一口气,撑起剩余不多的力气,往旁边挪动身体。绑着手臂的绳索不算太粗,他掌跟贴地,努力延展手指,终于将手机勾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悄悄地握住。
接着是一声令人胆寒的枪响,毫无预兆。
还没握稳的手机被一枪打到了地上,子弹擦过沈安指节的皮肤,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没有真正击穿他的手指,鲜血片刻后才跟着涌出。
沈安此时还并不算慌乱,他忍痛道:“你是谁?”
“爬起来自己看。”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昭然若揭的恶意,冷漠而低沉,从斜后方不远的角落传来。
沈安还没傻到和绑匪计较语气,他屈膝往旁侧过身体,狼狈地在杂物堆砌的平台上滚了一圈,脑海里闪过许多与匪徒交涉的途径,直到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
是像蛇一样冷血到令人心尖发寒的眼神。阴狠和暴戾蛰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似乎随时要将眼前的猎物尽数绞杀。
他交叠双腿坐在空旷的废弃仓库里,手枪随意地摆在身边,指尖夹着根雪茄,显然早就将沈安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尽收眼底。他毫不避讳地看着蜷在地面的沈安,甚至没有试图用任何东西遮挡面部,摆明了一副无所谓被辨认身份的样子。
“宋澄。”
沈安知道片刻前构思的所有方法都行不通了,这不是什么求财的绑匪。
尼古丁的味道混杂在阴冷的空气里,鲜血的铁锈味几乎堵住了所有嗅觉,无端令人升起不寒而栗的感受。
灰扑扑的墙上只嵌了一扇极小的窗,那些微弱的光线就是从里头丝丝缕缕透出来,一小段铺洒在宋澄的腿边,他的面容却仍旧隐没在黑暗中。
宋澄似乎没有继续说话的意图,他轻描淡写地瞥了沈安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安竭力维持着镇定。
他和宋澄并不熟识,仅有的交集是来自薛枞。
沈安回忆起当初撞破这人和薛枞在床上的一幕,怒从心起。他始终觉得需要找个时机把宋澄收拾掉,却没想到自己先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人为刀俎。
“我哥呢?”沈安觉得这个混账家伙多半又绑架了薛枞,“你把他怎么了?”
“你算什么东西,”宋澄始终坐在那里,无形的压迫力令沈安有些头皮发麻,“也配叫他哥哥。”
仓库的光线实在太暗,以至于沈安没有注意到宋澄唇边的冷笑。
接着是咔哒一响,直到沈安的脸颊被又一颗子弹擦过,枪声震耳欲聋,他才意识到,方才是打开保险栓的声音。
“你最好祈祷我的手不要太抖,”宋澄说道,“否则我就只能和一具尸体聊天了。”
沈安忍住疼痛,腥而咸的液体逐渐爬满下半张脸,灌进口腔:“你要什么?”
好像这场目的不明的绑架这才进入了常规流程。
激怒宋澄无异于找死,沈安不愿意这么做,但无论说什么在此刻都是不明智的,宋澄显然也没打算放过他。
“这一枪本来该开在你脑门儿上,”宋澄说到一半,似乎不再想谈这个问题,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汹涌的杀意,他问道,“你知道今天是谁的祭日吗?”
这个此后许多年里都不忍回看的日子,埋葬的或许从来都不仅是薛枞的姐姐,还有薛枞本人。
沈安其实并不记得,当年的事情离他已经很遥远了,他更不清楚宋澄也与此有关。
宋澄看他那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几乎想要一枪将他了结了。
“可惜有人不会愿意我做这种事,”宋澄冷漠的眼睛扫过沈安,“我也不想假手于人。”
沈安觉得情况越来越糟,可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也还没猜到对方的用意。
宋澄好像根本不怕被人察觉,连手枪都没有消音装置,沈安暗自揣测,这里大概离市区有着相当的距离。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方向,连躲闪也没有余地。
“沈安,”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澄的语气有些玩味,“有人希望你一生安稳,但她知不知道这是偷来的?偷到的东西,别人不要了,你也不配拿。”
“什么?”沈安仍旧一头雾水,他隐约觉得宋澄所指的或许是自己的父母,但又和宋澄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装作很喜欢他吗,”宋澄的手指扣动扳机,“那你去陪他。”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枪干脆利落地点在沈安的脚踝:“我不喜欢拖沓,这样干净利索就很好。”
沈安只来得及感觉到踝骨的剧痛,他连声音都快听不清了,几乎要痛昏过去,痉挛着身体直直摔到了地面。
可是宋澄并不放过他。
“痛吗?可是他……”宋澄的声音仿佛变得更遥远了,“他痛了那么多年。”
“你不仅不能体会到一丝一毫,还敢恬不知耻地用家庭来捆绑他。”
沈安被剧痛折磨得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倒地的刹那,另一枪已经落在了右腿的膝盖。
接踵而来的持续疼痛令他无力思考,又模糊地猜到了什么:“你说我哥——”
他不知道薛枞的腿不良于行和他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或者说他从来都抗拒去知道近在咫尺的真相。
“到现在还装作不知情?”宋澄觉得这个人简直无耻得心安理得,自私的人会活得更轻松在沈安身上大概是得到了印证,“薛薇是为什么自杀,沈乔为什么会残疾,她为什么会死,你都不知道?”
沈安不觉得自己应该向宋澄解释,可是说到底,他从前无力阻止,之后也在竭力弥补。薛枞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做不到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