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30)
“哥,”他的不安在薛枞被确认了无碍之后渐渐平复,“你终于醒了。”
“出去。”薛枞一如既往地冷言相对。
“我错了,”沈安说着,却止不住哽咽起来,没人知道薛枞昏迷的这几十天里,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悔和痛苦都要将他压垮了,“我错了,哥,对不起,真的……”
薛枞瞥他一眼。
因为是周末,沈安不用去公司,就在医院里守了两天,换下正装,只套了件宽松的浅色外套,下身穿着牛仔裤,踩了双休闲鞋。他睡着时把外套的帽子搭在头上,醒来之后也忘了整理,侧边有一缕头发不和谐地翘起来。
像个俊秀的大学生。
沈安最近瘦了许多,脸也小了一圈,衬得眼睛更大,瞳仁更黑,眸光里的水色令他显得十足委屈。
若这番剖白的对象不是薛枞,应当早已被他打动,因为他半跪了下去。
“你打我吧,哥,”他的头垂得很低,但他把脸伸到薛枞的手边,“随便你怎么出气。我当时是疯了……”
薛枞嫌恶地将他推开:“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你哥。”
“那你怎么才会解气,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沈安被他推得趔趄,“我宁愿摔下去的是我!”
“闭嘴,”薛枞听完这句话,脑中也浮现出一些扰乱人心的回忆,他这才正眼看向沈安,可眸中的神色却更狠厉了,“演得真像。”
“我没有,”沈安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只知道反驳,也说不出理由来。他一声不吭地把薛枞从床上扶起来,推他去到楼梯间,又站在薛枞身前,让自己背对着下行的一级级阶梯。
“那你推我下去。”沈安去拉他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沈安的唇色很淡,唇形却很漂亮,既不过分削薄,也不过分丰润,唇弓的线条像是工笔画出的一样,这是他五官当中与薛枞最相似的部分,如今上下翕动,像在说着什么真诚的誓言。
薛枞无动于衷,他连视线都不想分给沈安一点,操纵轮椅,面朝与沈安相反的方向离开。
“别跟上来。”
沈安的脚步一顿,果然不动了。
他扶着楼梯的把手,那副失落的神情活像一只被抛弃的犬类。
“哥,”他又小声地叫了薛枞,“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人。”
薛枞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脚步声又渐渐靠近。
沈安见到薛枞离开他的视线越远,心里越是惶恐。他都快弄不清楚,是之前薛枞昏迷不醒让他害怕,还是如今薛枞又要去与宋澄做些不明不白的龌龊事更让他难以接受。
至少在这些天里,他完完整整地陪着薛枞,没有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被薛枞冷漠地拒绝。
“你回到家里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得去陪那种人。”沈安蹲下身体,与他对视,“你回家好不好。”
实在是天真得让人生厌。
沈安被痛改前非的沈易保护得很好,到现在都以为毁了薛枞一生的那场火灾只是意外,以为薛枞只是单纯地走不出伤痛,才不愿意回“家”。他还以为,只要他真心相待,总有一天会得到薛枞的认可。
他根本不知道,那从来不是薛枞的家。
或许是周玉琪曾经无休止地将他与薛枞比较,几乎每回都将沈安贬低得一无是处,又不留情面地严厉责罚。那些混杂着眼泪与痛楚的回忆,统统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沈安自始至终都对薛枞抱持一种错误而又病态的崇拜。
从前是不可逾越的标尺,落下残疾之后,又让他生出深入骨髓的心疼来。
可这心疼不是怜惜,更不是同情。薛枞在沈安心中,几乎是令他望尘莫及的优秀,令他跟在薛枞身边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从不去拂逆薛枞的意思,从不与他顶嘴——甚至在薛枞明确表示不想见到他之后,就只敢悄悄躲在人群中,跟在薛枞的身后,像个随时隐形的小尾巴。
与其说是不敢,更多的,其实是不忍。
他是亲眼看着天之骄子沦落泥潭的,目睹他从游刃有余到力不从心,连简单的小事都完成得艰难。
也是真的,不想再让薛枞因他而产生一丝一毫的为难。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沈安心中只可远观的兄长,却——
沈安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听人说起,薛枞像是接了一个案子之后就闷闷不乐,沈安急急忙忙托人联系,却根本见不到人。他心急火燎地找了许多地方,看遍了几乎全市的监控摄像,才总算找到确切的地址。
推开门的时候,却见到了令他血液倒流的画面。
薛枞斜倚在一个男人胸前,他的身上穿着类似婚纱的雪白长裙,双腿无力地挂在男人的臂弯。
而那个男人的手,竟然掀开裙摆探了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怒发冲冠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他快步上前想去将男人推开,那人无视了他的动作,只反应更加迅速地拉过被子,将薛枞裸露的部分遮盖起来,又用手遮住了薛枞的眼睛。
沈安没有等到薛枞的回话,他只能看到薛枞无力的身体靠得离男人更近,怕冷似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张脸,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没有值得挑剔的部分,被黑色长发修饰了轮廓,又被男人轻轻盖住了眼睛,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挺翘的鼻尖,乍一看,和薛枞的双胞胎姐姐几乎没有了分别。
沈安能看到薛枞的牙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是显而易见的不安。
沈安于是去握他的手,却在触摸到的一瞬间就被薛枞甩开了。
“和你无关。”
薛枞的声音很轻,甚至能让人产生温柔的错觉。
男人将遮住薛枞眼睛的手移开,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薛枞。本以为薛枞会觉得无法面对,却不料他适应得似乎不错。
沈安方才还能将他错认成胞姐,在见到那双寒潭似的的眼睛之后,却不会再产生任何其他的联想。
那实在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错乱,柔软的裙装和温柔的长发都挡不住黑色眼睛里能将人冰封一般的冷意。柔和却冰冷,脆弱却强横,这些特征从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倾斜出来,像流水一样将沈安的世界淹没了。
这已经令沈安觉得恶心的肢体交缠,却在接触到薛枞过于平静的目光之后,反倒使得沈安开始不知所措。
搂着薛枞的男人却衣着整齐,他有些厌恶地瞥了沈安一眼,却并不将他放在心上,仍懒洋洋地靠坐着,偶尔拨弄一下薛枞的手指。
“你放开他。”
沈安怒目而视。他都不敢随意去触碰薛枞,总觉得,就连站到薛枞的身边,都要得到他的许可,可这个人……
男人只耸了耸肩,随意道:“好啊。”
薛枞听他说完,才对沈安说道:“你转过去。”
沈安意识到他是要换衣服,背过身去的时候,又恶狠狠地对着男人说了一句:“你也转过去。”
“小朋友,该看的早就看过了。”男人一边嘲讽他的可笑,一边对薛枞说道,“卡住了,手抬起来一点。”
沈安都要将握在手中的手机捏碎了,每一声衣料窸窣的响动都令他像惊弓之鸟。
“宋澄,我自己来。”薛枞忽然说道。
叫宋澄的男人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好啊。”
沈安气急。他之所以束手束脚,也是担心薛枞, 对宋澄自然没有什么畏惧。
等薛枞终于恢复了衣冠齐整的模样,才敢抬眼去看他,又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却是薛枞制止了他。
“放下。”
“为什么?”沈安不解。
“你情我愿的事情,”宋澄却戏谑地一笑,“你准备跟警察说些什么?”
“怎么可能!”沈安想也不想地打断他,“是你逼他的。”
“是吗,”宋澄稍稍低下头去,薛枞仍然被他揽在怀里,他在薛枞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乔乔?”